楚韵如怔怔望着他,他的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赞同,却又明明有着更多的宽容与温柔,纵然是不喜欢她的行为,也可以用这样温柔婉转的语气对她提出,这般温柔体贴的男子,真的是她的夫、她的君吗?不知为什么鼻子有些发酸,转瞬间泪盈于睫。她惊觉失态,忙把头侧开,她是皇后,要有母仪风范,不是别的妃子,可以随便使性子哭闹的。更何况,自己哭起来必会十分难看,快快扭过脸,不能让他看到。容若想不到自己几句略略温柔的话,就让这女子眼中雾气升腾,珠泪盈盈,不免感叹她以前受的苦,心中怜惜之意更浓,抬起手,想要为她拭泪,却只觉她容颜如玉,脆弱得让人不忍碰触,手竟停在半空,不敢落下去。他最终只是轻轻抚在她肩头,用生平最温柔、最诚恳的声音说:“韵如,无论如何,我会尽力补偿你,尽力把你被夺走的欢笑,还给你。”楚韵如声柔如水:“皇上,你忘了,你应该自称朕。”容若微笑:“这里,没有皇上,也没有臣妾,我们是朋友、是知己,不是君臣。”楚韵如茫然凝视他,这样的话,不应该由皇帝口里说出来,而且,他为什么不提是夫妻呢?容若见她迷惘,笑着还要解释,性德却在这时走了进来,看到一男一女执手相望泪眼的样子,一点回避的意思也没有,淡淡说:“王天护带着一大堆侍卫赶过来了,就在甘泉宫外。”楚韵如一怔:“他来做什么?”容若却立刻明白过来了:“帝后吵架,这么严重的事,当然有人会报信,只是他来得这么快,倒有些出乎意料,简直就像一直在附近等着似的,我去打发他。韵如,这时候皇太后怕也得了消息,必要担心的,你去永乐宫那边给皇太后请个安,让她宽宽心,好不好?”他用的是完全商量的温柔口气,半点命令的意味也没有。楚韵如立时柔顺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出去。”容若全不避忌地牵了楚韵如的手往外走,同时冷冷一笑:“我正好还有一件事,要麻烦能干的王大统领呢!”走出甘泉宫,侍卫们即刻拜倒一地,因为在场还有皇后,男女之别、皇后之尊,更让这些年轻的男子们人人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楚韵如对容若浅施一礼,便领了宫女,往永乐宫而去。至此,侍卫们才敢抬头。容若慢慢走向王天护:“王统领,你来得好快,没有看到热闹,你很失望吧!”王天护忙道:“卑职正好领人巡视到附近,听说皇上在甘泉宫中发了脾气,所以特来听候圣令。”容若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朕是可欺之人吗?”本来还有话要说,目光忽在王天护身后所带的侍卫中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你叫什么名字?”那年轻侍卫一惊,忙答道:“小人邹静。”“刚才,你为什么偷看皇后?”容若板着脸问。邹静大惊,叩首于地:“小人没有……”“你没有,那就是朕冤枉你了?”容若冷笑不止。邹静面无人色,满头冷汗,不喊冤,就是认下这样的死罪,若是喊冤,就是说皇帝冤枉他,不管怎样,都是一个死。而他一个小小侍卫,没有王天护的背景地位,皇帝就是要杀他,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更不会有强有力的人物来为他出头。王天护忍不住开口:“陛下,邹静一向老实规矩,绝不会……”“你也说朕随便冤枉人了?”容若目光冰冷如刀,恶狠狠看过来。王天护知他是下定决心要冤枉邹静了,心中虽是愤愤,却知争也无用,只得低头道:“卑职不敢。”容若不再看邹静一眼:“这家伙眼睛不规矩,不能留在宫中,赶出去吧!”语气轻松地像是吩咐别人拂掉一片落叶。王天护惊讶极了,本以为容若是故意找邹静的麻烦,用莫须有的罪名,杀他一个手下,好向他示威,想不到,居然只是赶出宫这么简单的处罚。他虽然不解,但唯恐容若反悔,立即应:“遵旨。”邹静却是脸色大变,嘶声大喊:“小人冤枉,皇上,求求你,不要赶小人离宫。”一边喊,一边用力磕头。容若就像没听见,一双眼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就是不看他邹静。王天护暗中皱眉,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捡到一条命就算不错了,再缠下去,惹怒那个暴君,怕是想死也不能了,当即下令:“拖了这没规矩的东西下去。”其他侍卫得令,七手八脚,拖了人就走。邹静猛烈地挣扎,一路嘶声大叫:“陛下……”但被七八个好手制着,完全没有反抗余地,被越拖越远了。“下次再让朕看见他在宫中,不但要杀他,还要追究你。”容若冷冷道。王天护沉稳地回答:“卑职岂敢违陛下旨意。”容若挑了挑眉:“是吗?那朕就再下一道旨给你。”他冲王天护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说:“麻烦你给我的叔叔传一句话,侄儿有重要的事情向他请教,请他百忙中拨冗进宫一趟。”千钧一发容若穿过重重殿宇、处处院落,回到自己的寝殿。所过之处,太监、宫女不是老远就跑得不见影的,就是沿途跪得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气也不敢喘一下。本来有笑语、有温言的地方,只要有他走过,即刻一片肃杀,静得落针可闻。容若至此才真正意识到,这十多天的努力,完全被自己的勃然怒气破坏了,再加上小绢莫名其妙的身死,不知引起了多少猜测。在大多数人好不容易开始对自己有所改观时,忽然又受到这样的惊吓,以后再想打动他们,就更难了。容若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想要努力和善一点给所有人笑容,像以前那样没轻没重嘻嘻哈哈一番,却觉得疲倦得连笑都没有丝毫力气笑了。往日为了放松所有人的精神,为了打破宫庭的冷寂所努力做出来的姿态,故意戴上的小丑面具,终于是扮不下去了。他苦涩地叹息一声,不再东张西望,不再努力从所有跪地俯首的人中间寻求理解,一路回到了寝宫。进了内殿,容若坐下来就开始唉声叹气,叹了两口气,抬起头,扫一眼殿内侍奉的人:“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满眼都是人,我没吩咐的时候,除了性德,还有苏良、赵仪,谁也别进来。”太监、宫女们赶紧屏息闭气地往外退出去。容若又苦笑着摇摇头,说什么平常心,说什么尽量善待每一个人,说起这样高高在上的话,现在已经越来越顺畅了。容若,你真的可以保证,自己一直不会变吗?他轻轻叹息,冲性德说:“有没有生我的气?”“为什么生气?”“我去找皇后替你要个公道,最后反而和皇后和和气气地一块出来了。”“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生气,无论这是关于对我的谋害,还是无数人的死亡,又或是你替不替我出头。”“真是个无情的人啊!”容若以往总是这样讪笑着说性德,不过,这一次,声音里却没有了笑意,只有疲惫:“我看,你其实是明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就是不告诉我,看着我往陷阱里跳。”“我没有权力把秘密告诉你,你要知道,必须靠自己去查。”“如果前面是会跌死人的陷阱,你也一样让我跳?”“有我在,你死不了。”容若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这样无情的话,他却说得这般理所当然、神色自如,就像是说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天经地义,无可置疑也无法指责的事一样。有理得让容若满腹怨气也无法对他发作,只得长长叹息一声,开始用力揉眉头,低声说:“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未老先衰,少年先白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