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在此时,忽然长叹了一声。赵允文心中悲苦,几乎落下泪来,哽咽着继续说下去:“我们一路上明刺暗杀、阴谋陷阱不知用了多少,可是每一次还不等接近他们,那剑光就已逼人而来。那样的剑……那样的剑,根本就不是人间所有,分明是来自魔界和地狱的力量。”“王爷……我们前前后后,共有十三次行动,每次连那人的长相都还没有看清,就已被满天的剑光所笼罩,十三次攻击下来……”他面色惨白若死,颤抖着唇,费力地说:“飞云骑三千将士,只剩下五百八十六人了。”说到这里,赵允文一个七尺大汉,终于忍不住落泪,伏拜于地:“王爷,这些弟兄都是末将带出去的,末将实在不忍再看他们送死,又不能明着调动地方官发大军围攻,我,我只得……只得回来向王爷请罪,求王爷只杀我一人,饶了弟兄们办事不力之罪。”萧逸垂眸,望着一直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的赵允文:“你确实有罪,你可知你罪在何处?”“末将没能完成王爷交托的重任,耽误了王爷的大事,罪当万死。”萧逸摇头:“你错了,你的罪并不在此。你罪在发觉对方有你们不能应付的超凡高手在,却没及时退兵,反而做无谓的战斗,平白葬送了无数弟兄的性命。”“沙场征战,并没有不死之人。但我希望,每一个好男儿都死得其所,才不负昂藏七尺躯。我的命令固然重要,但当这命令难以完成时,保全你的兵士,保全那些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才是最优先的事啊!”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轻轻叹息,又俯身扶赵允文起来:“我要的是勇士,不是死士,我要你们为我战胜敌人,共享荣耀,而不是要你们为了我的荣耀,去白白送死。”这几句话,萧逸说来话语虽淡,其意却诚。赵允文心中激动,哪里肯起来,复又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这七尺男儿,此时心绪激荡,感动至深,哭得只如个孩子一般。萧逸知道他的情绪需要发泄,也不勉强他起来,只低声叮咛:“对于死难的弟兄,要厚加抚恤,他们为国而死,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妻儿家小吃不饱穿不暖。叫军部记册,说他们是为剿灭流匪而死,为他们追记军功。”“对于回来的弟兄,也要有相应赏赐,他们不惧生死连番苦战,忠义之心,我全都明白。这次的失败,非战之罪,是我事先查敌不明,才害他们枉死,其罪在本王。”赵允文拚命擦眼泪,却擦都擦不尽,想说“谢王爷”,又觉得如此厚爱之情,纵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又岂是一个谢字说得完的。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赵允文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一事,竟是全身凛然,立刻连哭都忘了,急道:“王爷,他们有如此神魔般的高手,实在不能不防。王爷你需多多调集侍卫,保卫王府的安全……”萧逸微微一笑:“允文你不必担心,此人掌中一剑虽利,却也未必撼得动我。治理天下,靠的不是剑器,匹夫之勇再高,也不过是个笑傲王侯的游侠。我若为一逞匹夫勇,惊疑畏惧,整日如临大敌,调集京师人马团团守护,恐把我大楚的脸面一起丢尽了。”他笑意从容,负手仰头,看空中白云悠悠,遥想那一剑纵横,让天地失色的光华,一时竟是神往起来。赵允文急得面红耳赤,大叫:“王爷!”萧逸低头冲他一笑:“除了那绝世高手,还有那个少年,却不知是何来历?”“那孩子不过十六七岁,未必能有什么本事吧?”“秦王诛权臣、定朝堂、乾坤独断之时,也仅仅十六岁啊!”萧逸微微摇头:“他们那群人,受秦王密令而来,为什么会带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年纪如此幼小,为什么骑射之术竟比你们这些百战勇士还要精湛?为什么那绝世高手不和那一行人在一起,却在你们攻击那孩子时,忽然出手相救……”他每发一问,都切中要害,反是亲身经历那些杀伐的赵允文本人,从没想过这些问题,此时听萧逸一说,只觉头大如斗。好在他知道,萧逸问出这些问题,倒也没指望他来回答,所以也就不辛苦去思考,只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劝得王爷加强护卫。正思索间,忽听外头一阵喧哗。赵允文心头一惊,一跃而起,想也不想,就拦在萧逸身旁。萧逸笑笑推开他,扬声问:“是天护吗?进来吧!”大内侍卫总统领王天护,是他放在皇宫中的几名重要心腹之一。今天竟会不经通报直闯进府,可见必是宫中发生了大事。只是他心中虽疑虑重重,声音却还淡然安定、自然而然,就连旁人的心,也会因这样沉稳的语气安宁下来。王天护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管理禁宫多年,性格一向沉稳,绝不是容易受惊的人。但此时,他满头大汗,脸色惶恐,闻召快步走进园来,对着萧逸,远远就屈膝拜倒。“王爷,卑职无能,有负王爷所托,没看住皇上。皇上现在下落不明,如今卑职正发动所有侍卫搜寻。”“皇上不见了?”以萧逸的镇定,也不由动容:“怎么回事?”“皇上今日向皇太后请求出宫散心,皇太后答应了,并派了秦福、高寿在旁随侍。就在京城中,卑职的属下被秦、高二人施计甩掉,后来,皇上连秦、高二奴也甩掉了,如今皇上的下落无人知晓……”在王天护叙述之时,恰好有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袭来,吹面生寒,霎时间满园花落叶动,煞是惊人。萧逸抬头,刚刚还旭日蓝天,白云悠悠,转眼却已阴云四布,天地昏暗。这繁华京师,不知要面临怎样的急风暴雨。忽然之间,他记了起来。还有两个月,皇上就满十六岁了。这正是西方强国──大秦国皇帝诛杀权臣、亲掌大权的年纪。抱打不平“这里就是摄政王府?”容若望着街对面的王府,瞪大眼睛:“也太简陋了一点吧!”“萧逸其人,素来不好奢华,起居简朴,理政掌国,更极尽心。最难得是他身居高位,但极谦和礼敬,无论长少,皆持之以礼,即便做了摄政王,也并不骄人。王府来访客人众多,哪怕是布衣小吏,也以礼相待,必待人语尽,方执礼而送,直到旁人上马而去,方才回转。如此行事,一向在京城中传为美谈,诸王公府第纷纷仿效。以往,王侯相府门槛高,看门人也七品官的骄傲风气,也因此为之一扫而空。”容若双手抱拳对着性德,打躬作揖道:“麻烦你说点轻松易懂的大白话,用不着这么之乎者也吧!”性德只淡淡看他一眼,如寒冰美玉铸成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平静地改口:“萧逸治军理政,都极公正自律,经他所推荐任用的官员,如果犯了错误,不管于他有无关系,他首先扣自己的俸禄若干。到后来,所有经他提拔的官员,办事无不小心认真,唯恐连累了他。”“而在军务上,他只注意大节,制定计划,在细节上从不追究计较,放手让将领们自由发挥。他对手下将士也极少严辞厉色,更不用死规矩来束缚。他的大军一向是出了名的松散,就连主营扎下时,给人的感觉都松松垮垮,可无论多险恶的战斗,从来没有人可以杀进他的中军。军中将军们都认为,哪怕在摄政王帐中当个小游击将军,也比在别的大将身边做副将要快活。举国之军,几乎人人都愿为他效死。”容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向往之色:“如此人物,真叫人神往啊!他得军心是肯定了,那民心是否也向着他呢?”“有一次他出府闲游,街上行人奔走相告,百姓争相来睹摄政王英姿,竟使京师市集为之一空。你说他得不得民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