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统听张三娘如是说,心惊肉跳。他曾从义父木晃处得知,朱温颁有跋队斩令,可那是治军之法,虽残暴酷苛却也算有章可循。但屠城杀戮,连妇孺老人都不放过,实在令人发指,与夏桀、商纣何异?他那ri在刑场已见识过朱温手段,知道他做的出这等事,心中对朱温的怒意更炽。
只是说朱温荒。yin。乱。伦,征儿媳侍寝之事,江统此时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唐太宗是圣明皇帝楷模,儿媳妇武则天最初也做过他的才人;唐明皇即使晚年引发安史之乱,开元盛世却是功不可没,也算一代明君,不也抢了儿媳妇杨玉环,谱写过一曲长恨婉转的爱情悲歌吗?
江统心想,只要朱温不像南朝宋孝武帝刘骏那样先纳四堂妹入宫、后激an污亲母,不像这刘骏之子南朝宋前废帝刘子业那样先强抢亲姑母、再娶同母亲姐姐,就不算真正的禽兽不如。
当然,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这些帝王宫闱秘史,却是偷偷翻阅江恕的藏书时看到的。
“妹子自小受不得礼法束缚,一向心直口快,难免祸从口出,到时连累家人,那可如何得了?幸亏这番话只有我们三个听到,我看小兄弟乃仁义之人,断不会向圣上告发,以后万不敢再如此信口开河了……”张继祚连朝妹妹使眼se,也出言试探江统。
江统笑道:“你放宽心,我是绝不会出卖令妹的。只是没想到魏王如此忠心,他的儿女倒是自有主见,并不趋势附炎,令人敬佩。”
“你这小儿郎,说话口气怎么这般老成!”张三娘蹙眉道,脸上神情惹人怜爱,“你犯了什么罪?皇帝居然不杀你,还如此待你,真叫人奇怪!”
“我杀了人……”
“啊!?”她张大了嘴,无比惊愕,不由自主地朝后退避两步,圆睁着一双丹凤眼,瞪视江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就你?小娃娃一个……你为什么杀人?”
“他们纵马践踏我家麦田,还毒打我娘亲。”
“哦……这样的人是该杀。那你杀了几个?”
“十二个,还……”
“啊!?你……你……你……小小年纪,忒可怕了!阿兄,我们快回去吧!”张三娘已经惊骇得花容失se,浑身颤抖,看江统如同见了鬼一般。
“哈哈哈……妹子有胆量说皇帝的不是,怎么会如此惧怕一个少年?小兄弟虽杀了人,却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在我看来,他是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妹妹应该敬慕才是!”张继祚在一旁半是安慰妹妹,半是示好江统。
“多谢抬爱,我可当不了英雄二字。曹魏时刘孔才曾说: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我若够聪明,就不会惹出这么大祸;我若真有胆力,又怎会看到皇帝行刑呕吐失态……不过你们放心,我绝做不出随意杀人之事,不用如此怕我。”江统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那只五se羽毛制造之物,向张三娘问道:“这是何物?可是好玩的吗?”
张三娘一把从江统手中抢了过去,拿一双妙目觑着江统,见江统微笑示好,心中惧意便去了仈激u分,再念及他只是个少年,不禁展颜一笑:“这叫翔翎,俗名称作毽子,你以前未曾见识过?”
江统摇头,问她:“怎么个玩法,可以教我吗?”
张三娘jing于此道,正好炫耀其技,也不多做虚意推脱,一口答应下来。江统见她正踢、反踢、走踢、里踢外拐、里外廉、拖抢、耸膝、突肚、佛顶珠……直看得江统眼花缭乱,累得张三娘娇喘吁吁。
江统玩心大起,兴高采烈,缠着张三娘和张继祚兄妹一齐玩耍起来。他身手本就敏捷,竟然一学就会,花样比张三娘还多,惹得玉人大呼小叫、大惊小怪,暗暗怀疑江统早就练过,说从未见过此物是在骗她。
张继祚本就是受父命来与江统结交,自然尽心奉陪。那张三娘见江统灵巧聪敏,一点就透,心中也是欢喜不尽,对他好感渐增。江统更是一扫胸中烦闷,和张家兄妹斗得不亦乐乎。
三人一通游戏玩耍,欢颜笑语,大汗淋漓,均是心情舒畅通透,亲近得全不像初次相识的陌生人,倒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
自此以后,张家兄妹便隔三岔五来寻江统玩耍、闲聊,解了江统的寂寞烦闷,也让江统暂时忘了自己的尴尬处境,虽被困在这院子的一隅天地中,却也自得其乐。那张三娘待江统更是如亲人一般,时常带些鲜美的水果糕点、好玩的稀罕之物,都是以前江统从未见识过的。
——可惜,时隔不久,这样的美妙时光便要一去不复返了。
约月余后的一天,已是入夏时节,张继祚来找江统,邀他在院中的一个凉亭里叙谈,还将下人们远远打发出去。江统见他满脸凝重、愁眉深锁的样子,不由好奇:“出了什么事?让世子这般忧心忡忡?”
“刚接到消息,皇上兵败蓨县,已经班师回洛阳,明后ri就到。”张继祚缓缓答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一次败仗有什么可担忧的?再说,此事与你何干?”江统很是不解。
“这次的败仗非比寻常。皇上率五十万大军北伐镇州、定州,结果被敌将李存审用八百人施计打的大败……”
“啊!?”江统一听乐了,简直匪夷所思,又不禁好奇,疾声问道:“我看皇上也不是无能之辈,怎会跌这么大一个跟头?这李存审是谁?倒教人好生佩服!”
张继祚看了他一眼,眼中含义复杂,沉吟半响才道:“当今圣上也算一代枭雄,他能取李唐朝廷而代之,位登九五,开国称帝,怎会是无能之辈?若不是有一人和他并立当世,做了他不共戴天的生平劲敌,他大有可能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