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的用心,肯定是好的。不过,好心气死人,好心办坏事,倒的的确确让人头疼。他在心中暗翻白眼,暗自腹诽,脸上却只陪笑听着,同时巧妙地移动身子,藉着性德身体的遮挡,躲开董仲方的视线,然后拚命地吐舌头,翻白眼,扮鬼脸,对着老天咧嘴笑。也幸亏这样子没让董仲方看在眼里,否则非气得吐血而死不可。董仲方没看到,可是陪着纳兰玉一路出来的萧逸正好远远看到。见到朝中最死牛脾气的御史满脸是血,来历不明的绝美男子在为他上药,皇帝躲在一边挤眉弄眼,他不由微微一愣。跟在萧逸身后的纳兰玉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愣了一下。他没注意那绝世俊美的侍卫,也没看那个满脸鲜血的人,却为另一个相貌平平无奇,但笑容光明灿烂的人吸引住了目光。那少年脸上笑容,清澈明净得不染半分杂质,却又带着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欣喜愉快,即使是做出悲哀表情,冲天翻白眼,大皱眉头时,他的笑容也一样是愉快的。这笑容让纳兰玉莫名觉得熟悉亲切,但回思自己平生所遇的那些奇人贵人,不是英雄盖世,就是富贵无双,却从没有哪一个,脸上会有这样纯粹得像是空气与阳光的笑容。可不知为什么,却又叫他一见之下,生出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莫名其妙的奇怪情绪,让他忽略了容若一身明皇衣饰的皇帝打扮,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脚下则自自然然跟着萧逸走向是缘亭。容若发现萧逸走近,就像个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小孩子一般,急急忙忙把刚才古古怪怪的表情收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喊:“叔……”声音一顿,瞄了一下死脑筋御史,又忙改口:“七皇叔。”他这一声喊,把董仲方吓了一跳,猛然站起,这才看见萧逸走近,立时施礼:“参见摄政王。”萧逸只点了点头,再对容若施礼。容若哪里肯让他拜下去,自然抢过来相扶。纳兰玉这时也醒悟过来,意识到容若的身分,忙恭敬地拜倒:“外臣纳兰玉,拜见大楚国皇帝,万岁万万岁。”容若双手扶着萧逸,自然扶不了纳兰玉,只得受他这一拜。又听他自称纳兰玉,一听到纳兰这个姓,再想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生出亲切之意,高兴地叫了出来:“你叫纳兰玉?”他这一句话满是惊喜,仅仅只是因为纳兰这个姓和他自己的名字配起来,正好是个古代美才子的名字。但这样的惊喜,却让别的人会错了意。纳兰玉年纪虽小,却名满天下。大秦最俊美年少,最受宠的贵公子,顶着侍卫官职,整日陪王伴驾的美少年,不免会有些闲言闲语,传他是秦王的男宠,风流艳名满天下。皇帝萧若本就荒淫残暴,对纳兰玉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当然容易让人误会。萧逸的反应只是微一扬眉,而董仲方却死命把眉头皱在一处,甚至轻轻哼了一声。可容若光顾高兴,一点也没理会董仲方的不悦,急伸手,又把纳兰玉给拉了起来,正面一看,忍不住惊叹了一声。纳兰玉此时已换了衣冠,头上戴着束发玉冠,齐眉勒着青色抹额,越发显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容颜如玉。身穿白色锦袍,领口绣着翠竹,清雅漂亮,身上却绣了麒麟,倍显华贵,偏又能将华贵与清雅如此完美地融为一体,越显得这位翩翩美少年俊雅非凡。相比纳兰玉的白衣玉冠华贵漂亮,穿着龙袍却平凡普通的容若,简直就一无是处。也难怪容若瞧着他,两眼舍不得转,叹了一声又一声,心中暗道:以前读史,看魏晋时代的美男子一个又一个,什么侧帽风流,让举城效仿的独孤郎,什么让千万人看杀的卫玠,都以为是夸大,如今才知道,世间竟真有这样的美男子。容若心中越是这么想,眼睛自然就一直盯着纳兰玉,不肯移开了。纳兰玉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目光,所以倒还能泰然自若。倒是董仲方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他这样方正之人,忠直之臣,耿耿君子,对于媚君邀宠之辈本来就反感,何况是娈童男宠之流,他就更加看不起了。本来容若在他面前搂着性德,就让他生出怀疑,这回又拉着纳兰玉不放手,双眼在纳兰玉脸上转来转去,更加令他大为忧急。心中决定,断不容这异国狐媚就此惑主,一定要把少年天子拉回正道上才好。董仲方心念一定,也顾不得萧逸就在旁边,大声道:“皇上!”他这一声喊,声音很大,论起来,就是个君前失仪的罪名。喊声震得萧逸双眉一扬,容若吓了一跳,本能地松手跳起来,而纳兰玉却是非常清楚自己遇上什么事了,所以只是低垂目光,后退了一步。容若用力拍拍胸口,有些气苦地瞪了董仲方一眼:“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用得着这么大声吗?”萧逸知道董仲方的牛脾气发作起来,是什么事也不怕的,但董仲方是御史,一向言语无忌,他却是摄政王,要顾忌举国得失。万一董仲方出语辱及秦使,不但得罪西秦,更大大丢尽了楚国的面子,让人以为楚国是不知礼仪的蛮人。所以,萧逸一看董仲方要开口,已抢先一步问:“董大人怎么会在宫中?如何又受伤了?”容若怕董仲方顶撞萧逸,又抢先一步答:“董大人是为了董小姐被救之事入宫谢恩的,董大人太客气了,给我磕头时,用的力气一大,就不小心弄破了头。”萧逸自然知道是假话,不过依董仲方的性子,也不难猜出他入宫磕破头是为了什么。对于这些铮铮铁骨、耿耿忠心的直臣,他私心也有些敬重,并没有因此生出杀机,倒是觉得容若回答奇快,反应迅速,神色从容,看不出半点机诈,这才叫人心惊。他心念电转,口里已笑说:“董大人既受了伤,就快些回去休息吧!”董仲方一心担忧小皇帝被人引诱得沉迷男色,哪里肯走,抗声道:“王爷……”他不知纳兰玉入楚的来意,甚至怀疑根本是萧逸请来了这个名声极坏的秦国美少年,专为引诱皇帝不能专心国事,因此,对萧逸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萧逸哪里容他发话,只漫声说:“来啊!侍候董大人回府。”话音未落,随侍萧逸入宫的两名近卫已经上前,一人扶一边,挟着董仲方,脚不沾地地离去。董仲方区区文士,连挣扎的力量也没有,只得一叠声地大叫:“皇上!”容若也巴不得这个大道理一条条的大忠臣快走,高高兴兴举手告别:“董大人慢走,记得回去代朕问候董小姐。”董仲方一片忠心,小皇帝却只挂着他的女儿,他本就满心焦虑,又被这句话刺激得心火上冲,脑子一热,竟晕了过去。天下七强昏淫无道的皇帝,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气晕了一个耿耿忠心的臣子,反而高高兴兴转过身,想要和这个与大词人纳兰性德同姓的漂亮美少年套套交情。萧逸知纳兰玉聪明无比,绝非世人眼中只会以色媚上的男宠,哪里肯让这个暗怀心机的大秦来使和忽然变得高深莫测的小皇帝有什么联络私人友情的时间。萧逸一躬身道:“陛下,臣与纳兰公子有国事相商,先行告退。”容若虽然颇有和纳兰玉相交之意,只是听到萧逸说起国事,便觉头疼,也就不敢多问,笑笑说:“叔叔请便。”现在,没有董仲方在旁边,他又改口叫回叔叔了。萧逸一笑,给了纳兰玉一个眼色,二人一起离去。容若还站在原地凝望,两个人越走越远。轻风徐来,纳兰玉宽袍广袖,白衣翩翩,直似会乘风而去一般。容若忍不住扬手高叫:“纳兰玉,以后常到皇宫来啊!我们可以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