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栋将柴火塞进灶膛,添了几根柴,低声问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梨花“噗嗤”笑了出来,擀面杖差点滚地上,道:“你也太严厉了,这才几天,杏儿安儿就不想去上学了,别过几日休沐收完麦子,爷爷的学堂没学生了!”“其他人不敢。”苏志栋很是笃定,竖起大拇指指指门外,笑道:“俩鬼精鬼精的,就是看婉婉心软好说话,说的话家里人还听,这才卖乖呢!”苏婉看着门口气呼呼的小人儿,给苏志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头捏包子,梨花也是笑着低头忙活。苏志栋一愣,不过,他拿得稳,没有回头,就好像没发现门外有人,对着灶膛道:“不过两人还是聪明,杏儿坐得住,安儿机敏,我讲的能记个七七八八,想当年,我可是没那好记性。”言辞间还透漏出些许嫉妒,就像不忿于有人竟比自己还聪慧!安儿重重的哼一声,抬头挺胸背着手跨进门槛,走到案板边踮脚,很是体贴人道:“大姐二姐,灶房热得很,随便做点能填饱肚子就行。”苏婉抿唇压抑笑意,梨花欢快地答应,还感谢了一回安儿贴心,故意问道:“婉婉,我怎么觉得这话这耳熟呢?”“可不,前几日爹才说过,安儿跟咱爹一样体贴还有担当。”苏婉笑着回应,余光里,安儿的小胸膛更是挺直了三分。说话的功夫,一竹篦包子已经摆满,她给安儿指派了活计,去院子看着炉子上的火。借着蒸包子的机会,苏婉蒸了几个茄子,晚上就吃凉拌茄子,喝稀饭,主食有豆角馅儿、茄子馅儿、韭菜鸡蛋馅儿的包子,当然,少不了要给两小的来几个糖包。夏日天热,家里人胃口都不好,可地里活计重,后面又要收麦子,苏婉就想着吃食上花点心思,免得拖垮身体。因此,做饭是丝毫都不嫌麻烦,就这一道凉拌茄子,家里有炸好的辣椒油,可她依然用炉子烧热油,炸花椒后泼在蒜末红绿辣椒碎上,就为了更可口,家里人能吃多吃点。包子蒸了两锅四笼,吃饭前,苏长青提着篮子端着盘子去隔壁,天气热,包子掉在井里能多放几天。说是多放几天,但两天也就吃完了。主要是苏婉调得馅儿香,而茄子馅儿、豆角馅儿的包子,外面都没得卖,苏家人更是交口称赞。“爹,那过几日给麦客管饭,中午就包子或烙饼加稀饭,直接送到地里,虽没面顶饱,但不限量,早晨吃干面,晚上吃菜和面片汤,怎么样?”“行,晌午再添个西瓜。”吃晚饭的功夫,夏收期间的伙食就这么定了。只是,安儿吃着饭却是时不时盯着爹娘夹菜的手看,不如以往专心。晚上,苏婉洗漱完上炕,就见安儿躺在薄被上翘着腿,双眼直勾勾盯着炕桌上的油灯火苗。她上手捂住安儿的眼睛,叮嘱:“不能直直盯着油灯火光,小心以后眼睛看不清。”安儿扒拉住她的手,糯糯道:“二姐,我以后不闹脾气了,一定好好读书。”杏儿从被子钻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过来依偎在二哥身边,苏婉拿过蒲扇给两人扇风,问道:“发现什么不同了吗?”“爹娘手又黑指头又粗,有很多伤疤,大哥的手没啥伤口,爷爷的手最好看。”“这又是为什么呢?明明大家都是一家人,都是人,手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安儿翻身,趴在枕头上,闷闷的声音传来,“爹娘为了养活我们要种很多地干很多活,大哥要上学,干活的时间少,爷爷,爷爷有大伯二伯还有爹帮忙干活,自己不用干活,是不是?”苏婉摸着安儿的脊背,轻轻道:“是,也不是。”她解释道:“爹娘的手,是千千万万农户人的手,爷爷和大哥的手,是读书人的手,我跟大姐的手,就是正常农户出身能帮家里干活的女孩儿的手,你也看到了,同是读书人,爷爷的手与大哥的又不一样。”苏婉本质并非想用家境贫富、父母负担亦或是未来人生pua安儿,她只是用一种简单的方式启蒙,让两个孩子意识到,手是创造生活的武器,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有些东西若是没能抓住,错过也许就是一辈子。她还用大伯二伯与爹举例子,分析了三家的家境差距人生差异,“你们现在的手小小的,能抓住的东西基本都是大人给你们的,你们自己不费余力,可日后有些东西要凭借自己拿到手,你们这小小的手能拿到吗?”已经翻身躺在苏婉怀里的安儿,伸手在空中抓握,好半响才大声道:“我知道了,二姐,你想让我们学本事,以后用自己的手抓住想要的东西。”“嗯,也能这样理解,但不全是,我想说的是珍惜当下,你们小时候抓住的东西越多,长大后越会懂得取舍,不会因幼时的遗憾执拗,也不会有很多‘悔不当初’。”梨花给三人摇着扇子,静静听“二妹”教导俩小的,张氏借着油灯亮光纳鞋底,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躺着的女儿幼子,嘴角的笑意不曾落下过。也许是暮春暖阳热心,又或是盛夏晚风淳善,消融了她眉宇间的清苦,抚平了额头皱纹。“二姐,我明日想吃甜洋芋,妹妹想吃炸鸡块。”安儿这小子,点菜竟然帮杏儿一并做了主。杏儿已经迷蒙着眼,不知道自己点菜的机会被占用了!苏婉醒来时,院子很静,咚咚的脚步声好似踩在胸膛,灶膛柴火尽情释放自己的热情,偶尔传来一两声母鸡的喊饿声。她对着窗户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意外的是,炕上只剩她跟小脸红扑扑的杏儿。轻手轻脚下炕,才出门,院子拿着木剑胡乱挥舞的安儿冲过来。苏婉一把将人抱住,“怎么不穿外面衣服,着凉要喝苦药的。”“他能着凉,前院后院跑三百回了。”苏婉循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苏志栋坐在墙根下的躺椅上,很是悠哉。“二姐,我不冷。”安儿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挥舞木剑,信誓旦旦道:“大哥以后是状元,我要当大将军,我练武呢!”对上安儿兴冲冲乐淘淘的圆脸儿,苏婉觉得她还没睡醒,不然,谁给了这崽崽自信,家里大哥中状元,他自己是威武的大将军?看向墙根下的人。苏志栋摆手,“你自己要定宏图伟愿可别拉着我,状元什么的你自己考吧,我没那个本事。”安儿嘟嘴看向大哥,气哼哼拔高声音驳斥,“你怎么这么没志气,不就是状元嘛,有什么难得,你考不到以后老了肯定会后悔,二姐说这就叫‘悔不当初’。”苏婉:??????隔壁传来老爷子乐呵呵的笑声,“安儿好志向,咱不学你大哥,没一点斗志!”“就是!”安儿挥剑,隔墙跟老爷子说相声,末了,觉得还是爷爷理解自己,冲出院子跑隔壁去。“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苏志栋咬牙。苏婉洗漱完,见苏志栋还坐在躺椅上,好奇,走过去站在躺椅位置看天瞄地,什么都没发现,今儿天气不是很好,东天雾蒙蒙,阳光还没能穿透云层。“你起大早,不去河边背书,躺这看朝阳呢!”“我在观霞测天气。”苏婉没好气道:“朝红雨夕红晴,有雨山戴帽无雨山没腰,这有什么好看的,今儿晴天!”苏志栋迷蒙着双眼望向远天,道:“师父通读《易经》,可观星望风看天象,进而测出未来三日的天气。可惜,我还没学到易经。”语气很是遗憾!“未来几日都是晴天,别担心了,赶紧去河边背书。”苏志栋叹气,起身将躺椅搬到屋内,郁闷道:“我现在不用去河边背书了,捡洋芋心里都能默一回《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