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思纠结下,他步出市门,一辆马车在旁驶过,停下。
龙鹰坐到“天女”闵玄清身旁,后者问道:“范先生到哪里去?”
龙鹰说出目的地,闵玄清吩咐道人御者,马车朝北里驶去。
龙鹰不知是因心情欠佳,还是与她关系不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换过以前,她早投怀送抱,任他放肆。
闵天女望着前方,话却是向他说的,淡淡道:“明惠希望在后天离开西京前,范爷能见她一面。”
龙鹰一直想去见明惠、明心这双曾与他共患难的师姊妹,然没法分身,闻言讶道:“为何天女只提明惠?明心呢?”
闵玄清神色冷漠地道:“明心于上个月,返回道山,重建师门。明惠留下来结束俗务,故得此见范爷的机缘。对她们师姊妹,西京再非可久留之地。”
龙鹰知她意指成为道尊的洞玄子,以洞玄子的为人和野心,又具意图,在官方支持下,不用猜也知他力图统一道门各大小门派,故曾代统道门诸系的明心,首当其冲,被逼离开西京。
在他心里,明心永远是那个不懂世事的天真小女孩,只因家门遭劫,避遁道门,又因禀赋奇特,天然结得道丹,实没法将人世间的险恶,与她连结。
龙鹰道:“我今天设法找个时间见她,明惠仍在老地方吗?”
闵玄清道:“明惠迁离上清观,现寄居于佛门的玉鹤庵。”
玉鹤庵位于东大寺附近,乃当年端木菱入住的庵堂,明惠不住道观,似须托庇佛门,可知道门因洞玄子而来的激烈斗争。
天上云层厚迭,天色暗沉,如龙鹰此刻的心情。沉重的现实,难以负荷。
闵玄清道:“去见明惠,范爷不用遮掩,因人人晓得你和她的关系。明惠一向对范爷特别依恋,超越了师门禁戒,玄清今天为此来通知范爷,是因不忍她尘缘未了,因而永不能上窥至道。”
她的话,若如在黑暗里擦着了火熠子,照亮了本模糊一片的环境。
就在此刻,他感应到明惠,便如他感应到仙子,虽一瞬即逝,足令他晓得魔种早接收到明惠道心的讯息,只是自己的“识神”仍掌握不到,也解释了突如其来的情绪部分因由。想起明惠,想起她抛开一切现实枷锁、毫不保留的爱恋,就像在浑浊的水里涌出界线分明的清泉,驱走烦恼。
现在他是“至阳无极”强之又强,“至阴无极”弱无可弱,至阴不敌至阳。然过犹不及,今早的用功,虽令体内至阴之气稍有振作,却激起至阳的反扑,导致阳盛阴衰,不但令他的道心沉进谷底,更直接影响今夜行动的成败。
这是魔种“调候”的大问题,在《道心种魔大法》里述之甚详,向雨田的批注在这方面着墨甚浓。自己的“远程狂奔”,正是调候其中一种方式。从扬州到西京,晚晚捧《实录》狂啃,魔种不耐烦了。
想通此点,龙鹰郁结立解。
问道:“洞玄子坐上道尊之位,对天女有影响吗?”
闵玄清平静的道:“玄清早不过问道门的事,一切与我无干。”
她语调荒寒,有哀莫大于心死的放弃和失落。显然对新朝这个安排,非常失望。幸好她尚未清楚洞玄子的真正身份,只因洞玄子对明惠、明心的排斥,生出警惕。
李显皇朝,充斥愚蠢、荒唐、欺诈、谎言、仇恨、凶残诸般恶行,凡正直之士,均无法忍受。
见他没出声,轻轻问道:“范爷还可以干什么?”
龙鹰心忖可干的事多着了,只是不可以告诉她,此非是信任的问题,而是有必要将“长远之计”的秘密,局限在愈少人晓得,愈是稳妥的情况下。人事的变迁,令与龙鹰密切如天女者,仍欠十足的把握。特别是到此刻,仍没法弄清楚她和杨清仁的关系。昨天杨清仁的神态历历在目,可知天女的任何变化,瞒不过他。
闵玄清对杨清仁青睐有加,大有可能因她对杨清仁这个假唐室贵胄的寄望,是她内心的“长远之计”。
对此符太在《实录》肯定有评说,否则不会在天一园巧遇符太的丑神医。
躲在玉鹤庵直至“时辰到”,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马车横过朱雀大街,离北里两个里坊。
政治或许是永不可说出心底话,只可说出对方爱听的话。
龙鹰自问不是搞政治的材料,不住说谎,令他不安,且越说越烦。像过去的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尔虞我诈、伪装蒙骗、以暴易暴的泥淖里打滚。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可了结?想到这里,暗吃一惊,更感调候的迫切。
压下心内诸般情绪,沉声道:“玄清现在仍信任小弟吗?”
天女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柔的道:“已不是信任与否的一回事,而是可否找到另一个玄清可以信任的人?但却感到,范爷再不像以前般信任玄清。玄清有说错吗?”
龙鹰昧着心的道:“对天女,小弟从没改变。对我来说,之所以到西京来,是与默啜斗争的延续,干掉默啜,我将袖手不理世间任何事。于此我只有模模糊糊的念头,没有具体的计划,是先找寻一个龙鹰身份以外的立足点,然后随机应变。”
闵玄清默然片晌,轻轻道:“今晚可以来见玄清吗?”
龙鹰晓得绝不可说不,道:“试试看,可是若小弟真的来不了,玄清勿怪小弟,因我会奉上最有说服力的解释,包保玄清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