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得炎热起来。被风吹散的云片懒洋洋地爬着,连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在路上拉车的牛都追不上。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自己也在费力地擎着鞭子,摇晃着,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向瘦削的牛胯骨上打去。看来,牛也很理解他的犹豫心清,所以并不加快脚步,仍旧摇晃着尾巴,慢腾腾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分趾的蹄子。一只金灰色的、黄澄澄的牛虹在牛身上盘旋。
村边场院附近的一片已经割完的草地上闪着苍绿色的斑点;那些还没有割草的地方,微风吹得闪着黑光、像绿缎子似的青草沙沙作响。
&ldo;这就是咱们分的地段。&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用鞭子指了一下说。
&ldo;咱们从树林子那边下手吗?&rdo;葛利高里问道。
&ldo;也可以从这头开始嘛。我已经用铁锹在这儿铲了个记号。&rdo;
葛利高里卸下疲惫不堪的牛。老头子闪动着耳环,去寻找记号‐‐在地边上铲个三角小坑。
&ldo;拿镰刀来!&rdo;他立刻就挥手喊叫起来。
葛利高里踏着草走了过去。在他身后的草地上,从车停的地方起,留下了一条波动的痕迹。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朝着远处教堂钟楼的白色尖顶画了个十字,拿起了镰刀。他的鹰钩鼻子油亮闪光,好像是刚油漆过似的,干瘪下去的黑腮帮子上流着虚汗;微微一笑,乌黑的大胡子里立即就露出了满口数不清的、细密的白牙齿。他挥起了镰刀,布满皱纹的脖子不断往右边扭着。割下的草沙沙地响着,倒在他脚下,形成了一个半径足有一沙绳的半圆形。
葛利高里跟在他后面走着,半闭着眼睛,挥镰割草。女人的围裙彩虹似的在前面闪动,但是他的眼睛寻觅的却是那条绣着花边的白围裙;他时而回头看着阿克西妮亚,接着又挥动着镰刀追上父亲的脚步。
他总在想着阿克西妮亚;半闭着眼睛,心里在亲吻着她,对她说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到舌尖上来的热情、温柔的话,后来就抛开这些思绪,数着数,向前迈着脚步‐‐一,二,三;往事的片断又在记忆里悄悄地浮出:&ldo;我们坐在湿漉漉的干草垛下面……昆虫在水沟里吱吱地叫……月亮高挂在河边草场上……稀疏的水珠从灌木上滴到水洼里他是这样‐‐一,二,三,……真好,啊,太好啦!……&rdo;
从停车的地方传来一阵笑语声。葛利高里回头一看:阿克西妮亚正俯下身去,不知道对躺在车下的达丽亚说些什么,达丽亚挥舞起双臂,两人又笑起来。杜妮亚什卡坐在车辕上,细声细气地在唱歌。
&ldo;割到那个小灌木丛边儿,我得把镰刀磨磨,&rdo;葛利高里想道,突然感到,镰刀好像砍着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低头一看:一只小野鸭吱吱地叫着,从脚下钻出来,一瘸一拐地又钻进草里。在野鸭窝的小坑旁边躺着另一只已经被镰刀砍成了两半的小野鸭,剩下的小鸭都嗽嗽叫着,在草地上四散逃命去了。葛利高里把砍成两半的小野鸭放在手掌上。出壳才几天,满身黄褐色绒毛的小野鸭还热乎乎的。张开的小扁嘴上,有粉红色的血泡,小玻璃珠似的眼睛狡桧地眯缝着,还带热气的小爪子在轻轻地哆嗦。
葛利高里突然非常怜悯地看着自己手掌上的小死肉团。
&ldo;你捡到什么东西啦,葛利顺卡?……&rdo;
杜妮亚什卡顺着一铺铺割倒的草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两条小辫子在她胸前晃来晃去。葛利高里皱着眉,扔掉小野鸭,恨恨地挥起镰刀。
大家急急忙忙地吃过午饭。猪油和哥萨克每餐都离不开的酸牛奶渣‐‐从家里用口袋装来的‐‐这就是全份的午饭。
&ldo;不用回家去啦,&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吃午饭的时候说道。&ldo;把牛放到树林子里去吃草,明天一早,太阳还没把露水晒于以前,咱们也就割完啦。&rdo;
吃过午饭,女人们就开始把草搂成堆。割倒的草都打蔫、枯干了,散发着浓郁的、醉人的香气。
停止割草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阿克西妮亚搂完了剩下的几铺草,便到停车的地方去煮粥。她整天都在恶狠狠地嘲笑葛利高里,用憎恶的眼神望着他,好像是在报复不能忘怀的奇耻大辱似的。愁眉苦脸、不知道为什么无精打采的葛利高里把牛赶到顿河边去饮。父亲总在监视着他和阿克西妮亚。他不高兴地打量着葛利高里说道:&ldo;去吃晚饭,然后就去看牛。当心,别让牛跑到草地里去。带上我的羊皮大衣。&rdo;
达丽亚把孩子放在大车下面,就和杜妮亚什卡一同到树林子里去拣干树枝。
一弯新月在草地上的夜空移动。飞蛾像一阵阵的暴风雪在火堆上空打旋儿。大家围坐在火堆旁铺的一块粗布上吃晚饭。粥已经在被烟熏黑的军用锅里沸腾。达丽亚用衬裙下摆擦了擦勺子,朝葛利高里喊道:&ldo;来吃晚饭吧!&rdo;
葛利高里把上衣披在肩上,从黑暗里钻出来,走到火堆旁边坐下。
&ldo;你为什么脸色这样阴沉?&rdo;达丽亚笑着问道。
&ldo;看来是要下雨啦,腰痛哩,&rdo;葛利高里想开开玩笑。
&ldo;他不愿意去看牛,真的,&rdo;杜妮亚什卡含笑坐在哥哥身边,和他说起话来,但是不知怎的,谈话总是很不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