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蒙自行对王府做了改造。即便上有规制之限、下有地域之限,他也愣是把一座北地的王府打点成了江南风格的园林。假山怪石自不可少,流水小亭相映成趣,更别提移步成景的匠心独运。朕相当怀疑,江南的那些豪商大贾都比不过雍蒙,毕竟雍蒙的审美水准绝对高出普通人一大截。“确实不错。”在快走出池边曲折回廊的时候,朕这么赞扬,“朕向来知道魏王有才,却不知道魏王于山水园林之间也颇有造诣。朕实在是小瞧了魏王。”雍蒙旋即拱了拱手。“不过是臣的闲暇爱好,登不上大雅之堂。陛下如此说,臣都有些惶恐了。”“魏王实在不必如此客气。”朕摆手道,忽而想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典故,“说到这个,朕只担心一点。”“臣请陛下明示。”雍蒙又拱手。“王府布置得如此精巧出众,想来魏王必定花了不少功夫。这功夫自是没白花,不过——”朕倏尔转了个语气,“今后魏王要为朕交代的诸事奔波劳累,怕是没有闲暇再精心打理了……若是美景不再,总归是朕的错。”说到最后,朕颇为遗憾地摇头。闻言,跟在朕身后的众臣立刻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都说国事当前、魏王能分得出轻重之类的话。雍蒙望着朕,没有立即回答。“陛下可想再看?”当着兄弟诸臣的面,朕怎么样也不可能直白地落雍蒙的面子,即便朕其实根本没想法。“那是当然。”“臣有陛下这句话便够了。”雍蒙道,粲然一笑——可朕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臣保证,不管陛下什么时候想看,臣都绝不会叫陛下失望。当然,陛下交代给臣的事务,臣更不会让陛下失望。”此言一出,立即博得了众人的赞赏。“魏王殿下果真是一片忠君之心。”王若钧捋着白胡须道,显然很是满意。谢镜愚在他身后,闻言也跟着其他人一起附和,居然完全看不出破绽,一丝都没有。——一个表忠心,一个不介意,两个都这么能演戏,没让你们投胎到千年之后当影帝还真是可惜!朕实在忍不住对雍蒙和谢镜愚的疯狂腹诽。“四弟,你这就不对了。”雍至忍不住插嘴,“凭着自己王府别有洞天,便想要陛下多幸几次。那可不公平,要知道陛下也就幸过臣府上一次!三弟也只有一次!”雍蒙眨了眨眼,倒是从善如流。“那二哥以为,要如何才公平?”雍至嘿嘿两声坏笑,离明说“我别有所图”就差搓手了。“那自然是劳烦四弟到哥哥们府上看一看了!”虽然当着其他人面,雍至没管雍蒙叫私底下的老四、而是换成正规一点的四弟,可光听他的要求就知道,他们的关系相当好,自小培养的深厚感情和朕这种完全不同。倒不是说朕嫉妒;而是,这正是朕在将几个兄弟斩草除根与重提实职之间选择后者的原因。三王之乱的前车之鉴犹在,雍蒙必不会学;那就意味着朕也没法学父皇的手段,只能走另一条被仁德包装起来的道路。先抑后扬,好在目前看来还比较顺利……“……真要如此,也得先问过陛下的意思。”正沉思间,朕听得雍蒙回了这么一句,顿时有点纳闷。“虽然朕是天子,但也管不了你们想往院子里摆几块石头、石头又是扁是圆啊!”众臣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雍蒙就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开口解释:“臣只是想先为陛下效命。”效命?效什么命?结合前后语境,莫非他在暗示他可以帮朕改造御花园?御花园占地极大,其中楼阁错落有致,朕想到它改起来要花多少钱就脑壳疼。“朕觉得承庆殿就挺好的。”大多宫殿都是空置的,搞得再华美也是浪费钱!这话是委婉的拒绝,但雍蒙不很意外。“陛下英明。”雍至瞬间苦了一张脸。“好罢,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朕来回各瞧了他俩一眼,意识到朕被雍蒙当成拒绝雍至的挡箭牌了——朕说不改宫室,雍至又怎么敢大兴土木?“二哥若有此意,自己看着办便是。”“谢陛下关怀,臣无碍,”雍至强打精神,“臣就是随口一提。”他是不是随口一提,在场众人心里都有数,不过为了他的面子没明说而已。其后,王若钧更是主动把话头引到宴席上,这事儿好像就这么翻过去了。但在饮宴正式开始之前,雍蒙瞅准了个近处无人的时机,向朕小声道:“臣一时情急,还望陛下恕罪。”“你何罪之有?”朕笑了笑,“怕是还帮二哥省了一笔开销呢。”雍蒙似乎松了口气。“陛下能如此想,实在是臣的荣幸。”这时候也该入席了,但雍蒙根本没挪动的意思。朕多瞧了他一眼,便让刘瑾退下并吩咐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而后才问:“魏王可还有其他悬而未决的事务?”“回陛下,臣确实有悬而未决的事务,还望陛下为臣解惑。”雍蒙恭恭敬敬地回答。看他这模样,朕就浑身难受。这可能是种条件反射,一种没好事的条件反射。“是什么?”“前些日子,众位新科进士齐聚芙蓉苑,饮宴踏青,最后还打了马球。臣听闻,在一队增补的两人中,一人攻防滴水不漏,另一人击球挥之必中。”刚听到“芙蓉苑”三字,朕就暗道坏了。其他人不知道,雍蒙却是实打实地见到去年上巳朕和谢镜愚同游。如今,若他发现今年上巳两人还是朕与谢镜愚,不往超出君臣关系的地方想简直不可能!“哦?他们是何人?”朕回以挑眉。“两人都戴了席帽,面目莫辨,只知道一个七品、一个九品。”“那可就难找了。”朕继续明知故问地跟他打哑谜。“魏王想找出来,是有什么事情么?”见朕持续否认,雍蒙的眸色逐渐变深。半晌后,他重新开口,语气也变得与之前不太相似:“一百一十八发无一遗漏,臣以为世上只有陛下一人能做到。”朕哈哈一笑,心道朕怕是也能和他俩争一争影帝头衔了。“若是投壶,那可能确实只有朕。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马球又不是投壶!”“陛下就一点也不好奇么?”雍蒙紧接着问。“若是他想要展露身份,朕觉得他自会展露的。”朕又道,这回真的是双关了。雍蒙还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朕。就在两边僵持的时候,有家仆上前提醒,说吉时将至。雍蒙自去做主人该做的,而朕理了理袍角,随时准备入座。但在心里,朕已经完全不关心宴席了——雍蒙八成猜出来了,怎么办?作者有话要说:上下眼皮打架,有错漏的话明天改~不能说朕对此毫无预料。毕竟,如果说有谁能第一个发现朕与谢镜愚的关系,那定然是雍蒙。故而朕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左右雍蒙只有两个选择,说,或者不说。傻子都能看得出,后一种才是明智之选。即便相信雍蒙不会蠢到给自己找麻烦,朕也不可能彻底放心。既然他自己先提了出来,想必也做好了应对更多暗探的准备……不消片刻,朕就打定主意,转而认真应付一波波敬酒的大臣们。即便是这种时候,朕也能发现,朕不喜酒,雍蒙就特意给朕单独准备了不烧喉咙的清酒;桌上的菜色外头根本见不到不说,每盘还根据个人口味做了细调,人人都赞不绝口。此种宴席向来主打应酬,少有人真心喜欢;能做到这点,足见朕这个四哥办事能力极强……嗯,就是有点太聪明了。宴至中途,酒酣耳热,基本没谁的注意力还在桌上。见此,雍蒙拍了拍手,便有乐伶舞姬从偏门鱼贯而入,丝竹声起,广袖飘摇,愈发助兴。乐曲和舞蹈都是新编,颇为清雅。众臣都被吸引住了,个个瞧得目不转睛,朕则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雍蒙说要请客在前,上巳在后;既如此,雍蒙和朕提芙蓉苑就是临时起意,他原本应当还有一个目的。直到现在朕还没看出端倪,是因为雍蒙半途改了主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