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再次看了一遍李元芳送来的书信。早在七月初,狄仁杰就得到了一个消息,梁王武三思似乎发现了一件事关李唐生死存亡的证据,而那证据也就藏在黑沙城,东突厥的王帐之中。武三思的手下已经得到了指令,会暗中把那个证据拿回来,而后秘密送到洛阳武三思的手里。适逢李元芳前往幽州,狄仁杰就秘密托付对方,把那证据取回。如今,李元芳传回了消息:盗窃证据的奸细已经被杀,但那证据如今却下落不明。对李元芳,狄仁杰没有半点怀疑。他虽然是武则天的心腹,可是内心里却和自己一样,都忠于大唐。证据如果真的丢了,也就算了;可若是证据没有丢失……那位的所作所为,让狄仁杰非常不满。他看了看李元芳的书信,又看了一眼从河北道六百里加急发来的战报,眉头紧蹙在一起。良久,狄仁杰最终下定了决心。是时候请圣人做出决断!只有绝了那位的心思,才不至于闹出更多的麻烦,否则一旦暴露,则李唐必将危矣。这会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劝谏,但狄仁杰已没有选择。凉亭外,秋风萧瑟,卷起院中花叶飞舞。狄仁杰把书信收起来,整了整衣冠,迈步从凉亭中走出。“洪安!”“在。”“立刻备车,我要马上进宫,觐见神皇。”春风得意卢永成乌云,压城。一场暴雨即将到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水气。昌平大街小巷,行人稀少。正是午时,往日会无比喧嚣的街坊,却变得冷冷清清,许多商铺更关上门,撤下布幡。杨承烈在杨守文的搀扶下,在庭院中散步。他的伤势并不算太重,除了那处箭伤之外,几处刀上其实都没有伤到筋骨。当时看上去很吓人,但经过处理之后,已经没有大碍,甚至可以下床在庭院中走动。只是,杨承烈的心情并不好。在李元芳拜访之后,他不管是否心甘情愿,最终还是把民壮武侯的指挥权交给了卢永成。一晃三天,他至今仍还记得卢永成拿到印绶时的笑脸。如果不是杨守文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咛,他当时甚至想从床上跳下来,照着卢永成的脸狠狠来上一拳。好在,他最后终于还是忍住了,可这心里面总觉得不痛快。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交出指挥权?哪怕杨承烈明知道李元芳的安排别有用意,但如今想来,那晚李元芳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着实让杨承烈很不满。“父亲,突厥人攻破了定州。”“那又怎样?”杨承烈的脸色有些阴沉,翻了翻眼皮子,没好气道:“这与咱们父子,又有什么关系?”“父亲,突厥人攻破定州,实在八月二十六。”“我知道!”杨承烈哼了一声,轻声道:“大前天你就说过了,那又怎样?”失去了指挥权的杨承烈,这两天就好像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孩子,说话更怪里怪气。杨守文忍不住笑了,“父亲难道忘了,那张地图?”“嗯?”“826,定州!”“哦!”杨承烈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但旋即脸一黑,气鼓鼓道:“地图已经送到了幽州都督府,张都督也秘密调集人马,准备屯兵五回岭。可问题是,和我有关系吗?”“父亲,你不要这样。”“那要我怎样?难不成,还要去跪舔卢永成吗?”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杨守文当然知道,杨承烈这心里窝了一股子邪火。可我是你儿子,又不是卢永成,更不是那个李元芳,你冲我使什么劲儿呢?只是这话他肯定不能说出口来,只能耐着性子道:“这说明,咱们之前的猜测非常正确,到时候如果张都督真能截断默啜归途,那到时候你就是首功一件……凭此功劳,这县尉之位定稳如泰山。”杨承烈哼哼两声,示意自己累了。他让杨守文把他搀扶到了客厅里坐下,而后轻声道:“兕子,你以为我真就是为了这小小的县尉,而心怀怒气吗?你要是这么想,未免太小看我了!你老子我,当年好歹也是均州折冲府的果毅校尉。当年我能二话不说挂印辞官,难不成还会在乎这个县尉的职务?我只是觉得憋屈,如果当年我不走,如今我未必会比那李元芳的官位低……哼,不过靠着祖先余荫,在我面前又刷个什么威风?”杨承烈之所以不高兴,还是因为李元芳那天命令的口吻,以及近乎于强硬的态度。杨守文听罢,却冷笑一声。“父亲,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初为何逃离均州,但我觉得,如果你当时留在均州,说不定咱爷俩已经变成了冢中枯骨,你又哪里有那个精气神,在这里唉声叹气?”“呃……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杨承烈说完,忍不住呵呵笑了。见他的精神似乎有所恢复,杨守文突然问道:“父亲,你当年到底惹了什么祸事?”“这个……”杨承烈犹豫一下,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反正……你要相信,你老爹我并不是做了那十恶不赦的坏事,之所以带着你跑来昌平,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正如你所言,如果当初我留在均州,说不定咱一家早就被人害死。算了,还是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再过几年,等你成丁之日,我一定会告诉你。”依照唐律,二十二岁成丁。而古代的习俗,则有虚岁的说法,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杨守文虚一岁,已经十八。可问题是,距离成丁至少还有四年。等四年之后再告诉我?杨守文没好气的看了杨承烈一眼,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了,这两日卢永成可还安分?”杨守文则一撇嘴道:“安分什么,听说他可是活跃的很呢。”“哦?”“他拿了你的印绶之后,第二天就任命梁允为民壮班头。之后他又从捕班抽调了江六郎为皂隶班头,把县衙的站班皂隶,几乎换了一半。如果不是管班头态度强硬,他甚至想把手伸进捕班。看得出来,他是迫不及待想要掌控昌平三班,这里面似乎颇有些怪异,我到现在还有些看不太清楚呢。”“废话,他那么急火火的讨要印绶,甚至不惜派刺客伏击,定然是有所图谋。”杨承烈说着,揉了揉大腿,而后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李元芳让我交出印绶,把昌平完全置于卢永成手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按道理说,李元芳和卢永成不可能是尿一个壶里。就算卢永成是卢家子弟,也没道理能请得李元芳出马吧。”他看向杨守文,却发现杨守文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客厅门外,两个小丫头时不时探头出来,还有四只小狗,在客厅外面徘徊不停。“好了好了,到你讲故事的时候了!”杨承烈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手指杨守文道:“你也别光顾着讲故事,那书还是要写的。每天只写那么一点,未免有些厚此薄彼。”杨守文笑道:“手写哪有嘴里说着轻松?每天能有更新,已是非常辛苦。”他说着话,便迈步往外走。不过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来,“其实父亲也不必太担心卢永成。那突厥人眼看着就要攻入赵州,想必用不得多久,卢永成就会图穷匕见,露出马脚。到那时候,李元芳一定会有所动作。还是那句话,咱爷们现在只管冷眼旁观。”看着杨守文离开,杨承烈拄着一根拐杖,慢慢走到了客厅门口。乌云中,一道银蛇掠过,紧跟着咔嚓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雨幕接天,仿佛把整个天地都笼罩在水世界里。杨承烈站在门廊上,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嘴里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冷眼旁观,冷眼旁观……只怕那李元芳未必会让咱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