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瘦男子打出这一拳后,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立刻跟泄气的皮球似地,转眼便瘪了下去,又恢复成那摇摇欲坠,瘦弱不堪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他和他哥一起笑着朝周围作揖,边连声道谢边忙着拾起脚边的铜板儿。、七、游仙05“所谓的‘寄打’,一开始是一种祭祀形式,后来修道之人通过练气和口诀,得以沟通天地,短暂借助自然之力或是哪方神仙的力量,使出远胜于本身能力的力量。”萧潇一边鼓掌,一边凑到阮暮灯耳边,给自家徒弟解释方才发生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此时周围很是热闹,阮暮灯和萧潇手牵着手,为了听清彼此的话语,两人说话的距离极近,若不是还戴着面具,几乎就已经能称之为“耳鬓厮磨”了。不过两人旁边那些围在杂耍摊上的好几十人,却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这显得过分亲昵的举动,自顾自地看着热闹,就仿佛两个男子亲密相依不过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般。“‘寄打’的形式有很多种,有些人可以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有些人则是像那瘦子一般,一瞬间变得力大无穷,有开山劈石之能……茅山术里也有一套寄打口诀,正一教里也有相似的功法。”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只见那一壮一瘦两兄弟又拖出一根粗得能当大屋主梁的木桩来,直直竖在了场地正中。只听那矮壮的汉子从包袱里取出一把半臂长的短刀,当着众人的面,将刀子从包裹在看不出料子的皮鞘里抽出,把刀身亮出来给观众们看。阮暮灯仔细盯着那刀,只见刀把雪白,小镡锃亮,刀体通身乌黑,表面质地仿若上佳的金丝炭,墨般颜色中均匀地反射着乌金的光泽,刀口却并不锋利,似乎是一把还没开刃的刀。只听那矮壮男子说书似得白乎起来:“这刀是我弟兄两人游历山河时高人所赠,乃一尾三千岁巴蛇历三九雷劫化蛟时,周身受雷劫塑体锻骨时其遗物所造,蛇蜕为鞘、蛇骨为把,而头顶唯一那只独角,则打了这黑金刀身!只可惜……”说着,他单手举刀,朝着自己胳膊就径直一挥——在四周众人的惊呼声中,刀刃在男子皮肉上磕了一下,钝处陷进去半寸,并没有留下一点儿伤痕。“只可惜,这刀刃非掺了千年寒铁砂的磨刀石不能开刃,我弟兄二人走南闯北这些年,也没有寻到个好师傅给它‘开个光’,想来,这好刀也是与咱俩无缘咯!”说到这儿,他故意来了个长长的停顿,目光在围观人群中扫过,借着头顶那几盏大红灯笼的光照,似要隔着面具,将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一般。“因而,舍弟与我都有心给这宝刀找一个配得上它的好主人。”那矮壮男子高声说着,一边拍了拍在他身旁立起的那根足有他大腿粗的木桩,“咱话搁这儿了,只要现在有哪一位高人,能用咱这蛟角刀一刀劈断这木桩的,就是宝刀的有缘之人,咱弟兄俩绝无二话,立刻当着这许多父老乡亲的面儿,将它送给您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了,这几天可是山神爷的祭祀,能来往夜市的,肯定不乏藏龙卧虎、身手不凡的高人!所以啊,为了表示对山神爷的敬意,咱也不敢托大,若是诚心想要这把刀的,您就意思意思,给个一百八十文的,便尽管来试试!”“嚯!试一次还要一百文啊!”下头立刻有人大声叹道。经历过天雷淬炼的蛟角刀,除去材料极为稀罕,因为格外精贵之外,本身就带着浓郁的雷火气息,对山精野怪和阴魂怨魄有无比强大的震慑力。刀一出鞘的时候,观众里许多小妖小鬼就已经受不了这刀身上的威压,悄悄退到人群外围去了,此时还挤在里头看的,要么就是人类修者,要么就是有些道行的大妖。但即便是这些人,看是一回事,敢不敢伸手去摸甚至去使那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他们之中但凡见识多的,也能看得出,这宝刀好是极好,但没有开刃,要劈开那比屋梁还粗的木桩,若是没有那化气为刃、吹毛断发的功力,白白花了那一百文冤枉钱还是小事,只怕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丢丑才是要紧的。一时间围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戴着面具,虽然看不到旁人的表情,但都心知肚明,怕是谁也不敢上前,踌躇犹豫间,气氛很是有点儿难言的尴尬。“怎么啦?就没有哪位英雄愿意上来一试吗?”矮壮的男子见没有人肯试,顿时来了劲儿,叫嚣得更响了。“我们弟兄俩这是头一回来贵地参拜山神爷爷,见此处钟灵毓秀、山清水绿,定是个人杰地灵,英才辈出的地儿,才想在这儿给咱俩这宝刀寻个主儿,可怎么……嗨!居然连个好胆试试的看官都没有?”“就是!”那高瘦的男人也连忙补充道:“就各位这反应,还不如去岁咱去的百里外那清河镇龙王庙呢!”阮暮灯不知两地渊源,不过听了那高个儿的话,围观人群顿时就沸腾了起来,不多一会儿,便有个身穿杏衣短打的壮实青年越众而出,大马金刀站到两人面前,丢出一角碎银,拍着胸脯叫到:“我来试试!”说着,他撸起袖子,接过那未开刃的蛟角刀,运足周身力气,朝着那木桩使劲一劈——只听“叮咣”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木桩略微摇晃两下,又稳稳站住,被砍中的地方只擦掉一层皮,留下一道浅浅白印,而那杏衣青年却因为后坐力整个人向后仰倒,跌坐在地,宝刀脱手,虎口因被雷火之力所伤,已然开裂,血流如注。见一击不成,杏衣青年羞愧难当,捂着受伤的右手,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低着头拨开人群,飞快地跑掉了。“很可惜,还差了点儿呐!”矮壮男人笑得招摇,捡起地上那碎银塞进荷包里,又继续挑衅起来,“不知这儿还有没有比方才那位更厉害的?”阮暮灯看得认真,这时蹙起眉,想了想,贴近自家师傅的耳朵,手指朝中央轻轻比划了一下,“那木桩,不太对劲儿。”他低声说道:“感觉似乎太重了……”“嗯,的确不对劲。”萧潇笑着答话,却突然伸出手,猛地在自家徒弟后腰上一搡,“来,你也去试试吧。”“什么?”阮暮灯猝不及防之下,好险没被萧潇推了个踉跄,他回过头去,面具下一对剪水似的眸子睁得溜圆,“我不行的,劈不断的。”“你行的,信我。”萧潇笑得两眼都弯了起来,又是阮暮灯最熟悉的那大狐狸一般狡黠的表情。“只要全力一劈就行了。”说完,他便不由分说,用力将自家徒弟给推了出去。“哎哟,这位小兄弟莫非也要一试?”见阮暮灯进了人圈里,那矮壮男人立刻迎上前来,大声笑问道。“对,让他试试。”几步开外的萧潇高声替自家徒弟答了,远远将一角碎银抛了过来,“算我的。”“好嘞!”矮壮男人快跑几步,从地上拾起那刀把上沾了血的蛟角刀,用衣角胡乱擦了擦,双手递到阮暮灯面前,姿态虽然恭敬,但那双眼睛里满含的讥讽之意实在太过外露,也根本不屑遮挡。阮暮灯接过刀,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这把蛟角刀约有一尺长,入手很有些重量,柄部洁白如玉,环状的把手似一节节脊椎相连,磨掉了咯手的凸起,雕琢得极为光滑。吞口为黄铜打造,小镡上刻了“遇风化龙”四字铭文。刀身便是传说中的“蛟龙角”,如金如墨,乌黑发亮,改变角度时,隐隐还能看到似有一股紫色电光流转其中。再看那被两兄弟随手丢在地上的刀鞘,似是某种皮革所制,颜色深棕近黑,表面一层半弧形细密鳞片,显然也并非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