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静静地拥着我,良久,我才听他说道:“小满,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求过石贺很多次,但是他没有一次帮过我。最后一次求他,是我奶去世的时候,我联系不上我奶,打电话给他,求他去看一看,但是他拒绝了我。那时候我心里是真恨,我咬牙切齿地想,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也要我帮忙了,他也来低三下四地求我了,那我也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我那时候这样想着,觉得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那我一定会特别高兴。”我在大衣里握紧了他的手。他微微顿一顿,然而再开口,声音里却多了几分迷茫:“可是小满,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我的喉头哽一哽。他的语气从没有如此苍凉过,我有心想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想要逗他笑一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我微微低头想了想,好半天,才终于有了些头绪。我将自己的手团在他的掌心里,轻轻说道:“我小时候看《基督山伯爵》,特别不能理解大仲马的结局。那三个害了爱德蒙的恶人里,数唐格拉尔最坏。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费尔南也不会诬告爱德蒙,维尔福更不会有机会把爱德蒙投入大狱十四年。可是最后,爱德蒙明明已经让罗马强盗绑了他,明明可以饿死他的时候,他却选择宽恕了他。”我微微停一停,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我就觉得不公啊,为什么到了最后反倒要饶了他呢?为什么就不能给这个大恶人一个凄凉无比的结局,让他饿死呢?”我在他的大衣里转过身,面朝他,环住他的腰身,抬起脑袋来望着他。他的眼睛在夜里也黑得那么明亮,我看进去,便再挪不开目光。“石越卿,你说,如果爱德蒙最后真的饿死了唐格拉尔,他会开心吗?”有一阵小风瑟瑟吹过,石越卿他低头凝望我,那么深,眉心微皱,眼中的神色复杂,难以言说。我冲他笑一笑,过了有一会儿,他忽然狠狠地将我抱在怀里。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说:“我不知道。小满,我不知道。”……瑞士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去成,我老师临时通知我十二月底有一场音乐会,之前定下的人临时取消了,让我去救场。我一面开心不已,一面又禁不住有些沮丧,跟石越卿说起的时候,难免有些纠结。他劝我说没关系,瑞士可以等毕业旅行的时候再去,雪山和翠绿色的原野配在一起更好看。我心里这才舒服很多。那次之后,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他父亲的事情,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从来也没有找过我们。我其实不想让他跟他父亲之间弄成这种地步。可是心结难解,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圣诞之前,我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婚礼请柬。一直住在我楼上的nie和她的男朋友在经历了分分合合之后,终于修成正果。她的男朋友是西班牙人,婚礼在一个叫做马略卡的小岛上举行,离伦敦不远。我和石越卿都有申根签证,立即就订了当天往返的机票,算作是音乐会前的一场圣诞小旅行。跟田小姑娘视频的时候,我把要去西班牙参加婚礼的事情同她说了。她对婚礼没什么反应,倒是意味深长地问我道:小满,你带你家石先生去参加婚礼,其实是别有用心的吧。其实我还真的没有想那么多。nie她是已经研究生毕业,她男朋友也是弹琴的,两个人现在已经开始在西班牙运营自己的钢琴音乐节了。而我才大三,刚满二十岁,现在说结婚,为时尚早。我们定了最早的航班从希思罗飞过去,他们的婚礼在有名的帕尔马大教堂举行。马略卡岛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十二月份也不算冷,温度宜人。从机场一出来,眼前是一排一排高大的棕榈树,沿着海岸线一路过去,遥遥没有尽头。海水是极通透的蓝色,白沙滩在不远处熠熠生辉。帕尔马大教堂历史悠远,远远望去,巍峨壮观,是极漂亮的建筑。我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熟面孔。我一回头,看到我老师已经到了,正在跟人聊天,我再定睛一看,跟她聊天的人居然是伊莫金,那个曾给我上过一节大师课的钢琴家。我老师也看到了我,笑着冲我招手,于是我拉着石越卿一起走过去。“小满,”我老师拍拍我的肩膀,“你今天看上去美极了,什么时候到的?”我跟伊莫金也打了招呼,她显然还记得我,十分热情地同我行贴面礼。我回答说:“刚到,我们准备参加完典礼就回去。”我老师问:“这么急?为什么不留下来参加晚宴?”“老师你忘啦?不是才给我一场音乐会吗?我的肖邦前奏曲还没准备好呢。”石越卿一直站在我身边,他见陌生人的时候话一向很少。倒是伊莫金跟我笑一笑,插了一句,“我记得你的肖邦前奏曲,还是不错的,就是太悲伤了。这回可不要边弹边哭了啊。”我笑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看了看石越卿。伊莫金见我看向他,像是有点了然的模样,微一侧头,又对我说道:“所以……他就是那个原因,对吗?”石越卿显然并不明白,有些疑惑地看她,又看看我。我脸上红起来,嘴角却忍不住地咧开。只见伊莫金特别和蔼地揽住我,然后抬头却是跟石越卿说道:“pleaseneverakehericcryaga”请再也别让她的音乐哭泣。地中海的阳光洒在教堂的雕像上,小天使的花纹精致典雅。婚礼的时间已经到了,教堂的大门打开,伊莫金说完就跟我老师一起并排走进去了。石越卿拉着我的手,我们跟在她们身后。“小满,她是谁啊?”我们一边往教堂里走,他一边问我。“她是ionoper,国际上有名的钢琴大师,我曾经跟她上过一堂钢琴课,弹得就是肖邦的前奏曲。”我顿了顿,又说,“对了,你知道不,降d大调的那首就是肖邦和乔治桑在这个岛上度假的时候写的,好像这里还有他们的故居呢。”他又问:“那她刚刚是什么意思?她怎么认识我呢?”这个问题就有些复杂了。我下意识里不太想给他形容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这样说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时候已经找到地方坐下了,教堂里面十分庄严肃穆,屋顶极高,窗户上是玻璃彩绘,阳光五彩缤纷地照在几百年的砖石之上,平添了一丝神圣气息。我故意岔开话题。“这个教堂可真是壮观啊,你看那个神坛,全是白色砖石和金器,教会就是有钱,那个老爷爷牧师还留着大胡子呢。”“小满,你给她弹琴的时候,是不是边弹边哭了?”“……我听说天主教的婚礼十分繁琐,仪式特别庄重,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我说着拽拽他,又指另一个方向,“你看那边,都是nie的亲人,这么远从香港赶过来,也是不容易啊。”他捧住我的脸颊,不让我再东张西望。“别顾左右而言他,”他不上当,“为什么边弹边哭?”有现场的歌手在这时演唱起来了。我瞪着他,“你怎么明知故问啊,一定要让我说出来吗?”“嗯。”他的眼睛亮亮的,没有笑,眉目里却难掩柔和。我凝视他,慢慢也不再笑。我们对望了好半天,牧师都开始在台上讲西班牙语的致辞了,我才轻轻说道:“你生日那天,我跟她上的大师课。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要学肖邦前奏曲吗,那次是第一次给别人弹,弹着的时候我就想,第一个听我弹这套曲子的人居然不是你,明明说好要听我弹,现在却再也不稀罕了,说话不算话。”我没有看他,说罢就转头去看神坛之上了。牧师还在用西班牙语滔滔不绝,我听不懂,却装作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