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一怔,眨了眨眼睛。“没事啊,不就是回去一趟吗?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吧?”我停了停,看他一点也不笑,故意扯开嘴角逗他,“喂喂喂干嘛啊,回国一趟至于这么愁眉苦脸吗?什么时候回来啊?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好吃的。”石越卿的眼睛里像是有些红,他看着我,过了良久,才说道:“小满,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阳光在那一刻变得很刺眼,忽然一下就扫进我的眼睛里。有一股小风刮过,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怔了怔,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低下头去,没有看我,“我可能需要跟伍舒安结婚。”……这一刻还是来了。现实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过来了。我觉得自己胸膛堵堵的,嗓子也哽哽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什么都理不顺。我慢慢后退两步,踩到了台阶,踉跄了一下。他一把扶住我。“等等,石越卿,我……我有点乱……”我低头想了半天,努力地让大脑转起来,努力地把我的逻辑理顺。可是它们不听话,只是眼睛里开始涩起来,我眨了眨它们。“你已经决定了是吗?是发生什么事了对不对?”我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眼睛里越来越涩,我拼命地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啊?”伦敦的天气阴晴不定,飘过来一片乌云盖住了刚刚还刺眼的阳光。他沉默了好久,我一直望着他,我期待着他跟我解释,那样会让我觉得,事情还有转机。至少,还有缓和的余地。然而,他终于开口,说得却是:“小满,对不起。”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有一辆救护车从学校门口的大马路上呼啸而去,长鸣的急救声十分刺耳。我低下头去,目光所及是他扶住我的手,宽厚,修长,骨节分明。我挣开他,却没有再看他。“那个……我,我好像把谱子落在录音的厅里了,”我向后退,声音几不可闻,“石越卿,你刚说的我听明白了,我现在,我现在有点乱。你……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想好了,想好了我会去找你。”我说完,转身就跑回学校里面去。我清楚地听到他在我身后叫我,但我没有回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急于躲开他,退到可以逃走的避难所里。这是我头一次,没有回应他的呼唤。我浑浑噩噩地下楼到餐厅里去,找了个角落坐下,只觉得整个人是懵的。我眨眨眼睛,心中一片茫然。那感觉就好像瞬间迷失在浓雾大江之上,只剩下我独个儿驾一艘小船,不知该往何处。于泽宣到餐厅里来接水喝,看到了我,跟我打招呼。我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不想他却十分不识趣地走过来。“小满,在等人吗?”他拖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你不舒服?脸色好像不太好。”我说:“没有,我在想些事情。”于泽宣后来又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太听清,只是敷衍过去。他大概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我心中暗叹谢天谢地。刚才的一幕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过,快退重来,每一次都像在心里扎上一颗图钉。他没有跟我说分手,但是现实的巴掌却更残酷,更加的不可预测,难以抵挡。诚然,我没有办法要求他为了我们而放弃他的所有。他之前愿意那样做,我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可是,可是他连放弃自己的一切都愿意,还有什么能逼他跟伍舒安结婚呢?我用手掌捂住眼睛。思路总是不能连贯起来,想一想正事,眼前就浮现出他的模样来。我想起在天空岛的时候,他带我去那座灯塔,漫天飞雪,我们相拥依偎在灯塔的尽头,面前是无尽的大西洋,海浪层层叠叠,悦耳却又不乏澎湃之音。他说,小满,谢谢老天,让我找到你。他还曾要我许诺,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放弃。我知道在这一段情里,我们彼此相爱,彼此相知不假,但却也在时时刻刻地彼此相耗。因为太喜欢,我总是会心疼他,总是会感到歉疚,不知不觉地压力会很大。我也明白他的心思,他觉得对不起我,因为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同时他又为自己的孑然一身而对我感到抱歉。他是那样渴望一个家。汐凰也许会骂我傻,但我到此刻都不觉得他是在骗我。有些感情可以从眼睛里看到,那是伪装不出来的。我不信伪装出来的感情会给我带来那样极致的幸福,我不信他没有苦衷。可是他不愿跟我说。这才是我最忧心的地方。跟了石越卿这么久,我太了解他的个性。他什么事情都习惯于自己去解决,总是在结束以后,才告诉我一个结果。他不愿把拿不准的事情放到桌面上来说,对于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只会默默无声的,自己做出牺牲。眼泪又漫上来,我将脑袋埋进胳膊里去。忽然一下就想起我们在冬日乐园的滑冰场上,他那么紧地握着我的手,生怕我摔倒。我仰起头来,问他你真的答应不松开我的手吗?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遇到什么艰辛,你都不会松吗?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一时之间往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我似是在一瞬间里失去了按照逻辑顺序思考的能力。我的思维跳跃着,心中从酸涩渐渐变得很气愤。我都还没有说松手,我都还没有要推开他。他凭什么放弃?他怎么敢?在桩桩件件事情上,我从没有做过一个完全被动的人,我一向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努力去争取。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解决不了,就代替我做决定,就单方面地承担起所有。他从没有想过要我跟他一起承担,他总是将我护在自己的身后,却从没有想让我跟他站在一起面对。他该给我一个解释的。就算真的没有办法,就算他一定要离开,他也该给我一个解释。思绪及此,我忽然一下顺过了思维,从椅子上跳起来。坐了太久,我的腿都麻了,一下子跳起来,从脚趾尖的麻痹传导上来,令我动弹不得。我呲牙咧嘴地扶着桌面,一抬头看到表,才发现已经下午四点钟了。我竟坐了五个小时。……答应好想通了要去找他,我一刻也没有浪费,从学校直冲回家,一把抓过了蓝帽子小鸟,转头又直奔他的家。伦敦的天气像关公的脸,上午我明明还记得是晴空万里,下午却阴暗起来,好像分分钟都要下起瓢泼大雨。在地铁上的时候,我在心里打腹稿,琢磨着自己的措辞,想着该如何才能说服他。他是个主意极正的人,我一向很爱他这一点,现在却觉得头疼不已。我该怎么说服他将他面临的问题都解释给我听?我该怎么告诉他,自己的位置该是他的旁边,而非他的身后?☆、三个巴掌(2)到了楼下的时候,我的腹稿也没有整理清楚。抬眼望望,他的窗户没有亮灯,一楼客厅的窗子上拉着百叶帘,也没有亮灯,唯有书房的窗子里隐隐透出些光亮来。算了,我想,见到他再说。我手里还握着那只蓝帽子鸟,先见到他,然后再说后话。我跑过去敲门。伦敦竟又下起了微微小雪,雪花落在地上,顷刻间便化了去。我站在门口,耳朵被冻得有些疼,我搓了搓它们。我想起那日听音乐会的时候,他那么认真地凝望着我,笑着同我说:小满,你好像一只苹果。我想起那天晚上,他站在我家门口,等着我,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钟;我想起在天空岛,他将我揽在他的怀里,眼睛里浓得好似化开了一团墨;我还想起,他带我去牛津的塔楼,我们登上塔顶,天空五彩绚烂,我被他紧紧扣在角落里,他那样深那样用力的吻我,像是要将我融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