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的脸色惨白。那些细细碎语涌入耳畔——他的俄文是七月才开始恶补的,所以就算夹杂了俄腔的英文他也不太能分辨明白。可是这不代表他看不懂那些人或震惊或嫌恶的脸色,以及交谈中个别蹦出的“瘦弱”、“阿陆法”、“日本人”、“怪物”的字眼。那些词语能够拼凑出的含义不言而喻,阿诚深吸一口气……敌意,一如既往的环绕在他周围。你们都看不起我是么?一个个都想将我推开。我就这么遭人讨厌?alpha怎么了!难不成oga还比alpha高贵了?你们不是应该一个个都臣服在alpha脚下么?对我如此排挤,我究竟哪里、做错了!絮语涌入脑海,恶意刺透皮肤,他越是听不懂,就越是焦虑、气愤、烦躁。阿诚自诩没那么好脾气。“够了!”浓烈的白檀香刹那窜烧,带着怒意,裹挟着箭羽似的锋芒,猝然冲向班级中那些喋喋不休的oga。既然物竞天择让他分化成了alpha,就还轮不到一群oga对他说三道四。普天之下能教训他的,只有大哥!压抑了许久的愤懑、悲伤、抵抗、自保的情绪仿佛在这一瞬间找到了爆发点,白檀香气迅速席卷,几乎顷刻间就要遍布整个教室,在还很年轻的oga们中惊起一连串的尖叫。恰在这时,一股浅淡的伏特加的气息缠绕而来,不疾不徐后劲绵软,她是渗透的,穿凿在空气的缝隙中,隐藏在alpha的愤怒下,像母亲最温柔的手,伸出最和蔼的橄榄枝,将躁动的乾元气场团团包裹,最后那阵带着酒香的暖风刮入阿诚的鼻腔中、神经里,逐层宽慰。白檀香味消散了下去。班级中的尖叫声也逐渐消弭。阿诚恍恍惚惚的站着,直到克鲁普斯卡娅女士站在他的面前。“疯够了么?”“……”阿诚愣了一下,骤然回神,台下看着他的目光有敬畏的、惊惧的、抵触的,唯独没有喜欢与接纳。又一次……他瞬间闭起了眼睛。那位女士的声音与她刚才信息素的感觉南辕北辙,冰冷严肃的就像莫斯科的寒冬:“发火让你得到了什么呢?诚。”她的英语不标准,但足够清晰,清晰到了人大脑的最深处。“愤怒是弱者才会使用的武器,因为他们恐惧,并且根本没有理智和智商想到更加完满的解决方式。”她顿了顿,“而如果你想用你的刺重创敌人,直接进攻也是最愚蠢的办法。”她用力拍了拍阿诚的肩膀:“管好你的信息素。现在,回座位上去。”阿诚依旧有些浑浑噩噩,他呆立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动弹,嗫嚅道:“……他不是我的敌人。”女老师听到了,反问一句:“那你为何不信任你的战友?”“……”“好了,”她拍着手拉回一个班级的注意力,“我们要开始上课了。”阿诚没有动,他站在讲台的边缘看着女教师:“我愿意加入你的班。”他死死的咬着嘴唇,“但你能让我参与alpha侦察系的体能训练吗?”他不想示弱,他需要更强,更强……才……少年尚且理不清自己纷乱的思绪,但仍旧执拗的提出了这个要求。伏特加的气息骤然浓厚,压住了阿诚的肩膀——原来一个oga也可以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威压。女老师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冷肃:“如果你坚持,没什么不可以。”阿诚成了全校最没人待见的学生。对于班上的oga们来说,他是个异类。身为全班唯一一个alpha却要和oga们一起学习情报,但每每在课堂演示时他又被拎上来当“武器”,不但得攻击同学,还被克鲁普斯卡娅女士要求——决不能采用过激手段。时间一久,几乎让所有被他“温柔的问候过”的oga无一不对他牙痒痒。而对于全校大多数的alpha与beta来说,斯拉夫人与北欧的血统让他们看起来高大结实,一个相貌比不少oga还要俊帅,身材比不少oga还要清隽的黄皮肤alpha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柄。更何况阿诚隶属于“情报系”,1928年,情报还是个新兴科目,连伏龙芝军事学校也是第一批。这个系中绝大多数都是美艳的能让任何alpha放松警惕的oga,以及一扔到人堆里就让人忽略过去相貌平平的beta,阿诚这个alpha成为了异数。而异数不要紧,最让那群alpha看不起的是,情报系有一门专业课——如何利用身体与信息素的优势,色诱敌人获取情报。色诱,放在oga与beta身上听起来还像是为了革命的伟大献身。而一个alpha,猎奇之外,便是彻头彻尾的笑柄……阿诚不是感受不到他每次去侦察兵班加训体能时,那些alpha的挤兑;更不是体会不了班上那群oga们绕开他走时,那些身体语言中流露出来的嫌弃。但,能怎么办?路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1930年的春节,阿诚没有回家。苏联没有“春节”这一说,又或者,他自己也并不想回去。在半年的学习生涯中他没有给大哥写过一封信,于私情,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哥;于兄弟,他自己亦觉一个alpha被挤兑到情报系是耻辱;于家人,除了空泛的“您好么?”他想不出任何词句。他抱着膝盖坐在大理石铺就的窗台上,望着莫斯科冬夜的雪。呼啸的北风卷着砂砾,扑杀过操场,厮扯过教学楼,旷朗苍凉。他想念大哥温暖的手掌,倾慕大哥坚实的胸膛,甚至是那双被他视为港湾与安全感来源的修长的腿……他承认,他戒不了。就算他将自己安排的再怎么忙碌,再多么过度的损耗信息素,再怎样刻苦的投入进训练与学习,只要有片刻的闲工夫,明楼的影像就会窜入他的脑海。恐怕是将他捆上电椅也治不好了。然而,他又有什么资格?他是个乾元啊,肖想自己的大哥就足够离经叛道;而爱着另一个乾元,根本是毫无结果的痴心妄想。更别提,时至今日,那些加注在他身上的训练,体能的、负重的、疼痛的、甚至源自alpha的信息素攻击,无一不让他想起大哥,如果是大哥对他来做……如果是大哥在驱使他,使用他……阿诚修长的手指攥紧了军裤,将脸埋入了膝盖中。他是一个乾元,在经历过无数严苛的训练后,依然无药可救的想臣服在另一个乾元的腿下。是的,从第二学期开始,情报系便要求他学习伪装成一个oga来接近alpha,毕竟他的脸与身材是天生的优势,他被要求伪装成oga窃取情报,再无声无息的干掉他的敌人。他是克鲁普斯卡娅女士眼中的黑马,却是全校同学中的异类。阿诚有的时候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练习当一个oga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不就是他小时候的愿望么?成为一个oga,成为明楼的oga。同学们讥讽他是个“变态”,呵,他本来就是变态,他还想过更加下作的——比如蹭大哥的腿,伺候大哥一辈子?指尖掐入了掌心,他用力伸手抹掉了窗户上湿漉漉的水气。可是外面一片漆黑,除了森冷刻骨的北风卷着枯叶外……半点不见亮。阿诚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无药可救的不止他一人。时间匆匆的过着,1930年,又是秋末冬初时节。日山收回笔触,怔怔看着满纸的“需终身侍奉家主,不得稍离”的字样,最终搁下了毛笔。他忽地想到了一句话:满纸荒唐言……少年骤然咬住了嘴唇,并不愿将后半句续下去。他放松了身体靠入身后的圈椅围栏上,仰头看向屋内雕着瑞兽的房梁。整整一年了。去年,他就是这样靠着少爷的胸口,看着马车内的横梁,听着少爷在他耳边唤了那句“日山”。他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最终却阻住了少爷的话头。别说,点到为止,我还可以假装不知道。但大少爷是个明白人,他压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遐思的可能,他将他一路送回东北老家,快到地界时却认认真真地同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