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是临时交代的这句话。说明他也是临时才想到这一点。而这种话,当他说出口的时候,按照芙蕖对他的了解,他一般是已经锁定了怀疑的对象,只等最终的确认。竟然回事苏秋高。前后一思虑,倒也不是没有端倪。苏戎桂的枕头风没那么好吹,但如果那人是他信任且亲近的骨头,倒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说出来,也更合乎情理。可是,苏秋高,他为什么呢?他又图什么?芙蕖侧头对皇上说:“此处才是最安全的,皇上您最好不要动,宫里现在四处都乱的很,谁知道一踏出门去遇到的会是什么?”苏秋高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末了一声叹息,道:“罢了。”当芙蕖对一个人起了疑心,脑子里所有事关此事的记忆,一股脑的都翻涌了出来。苏秋高。他的身世,苏戎桂的庶子,南秦进献美人所生。他是太平赌坊的常客,不好赌,却喜血腥的斗场。他曾与姚氏的女儿定下过婚约。芙蕖皱眉狠狠的摇了摇头。她所知道的这些东西还是太少了。芙蕖挣扎在自己的纠结中,无意中一抬眼,却正对上苏秋高的眼睛。苏秋高静静的望着她。饶是芙蕖见惯了大世面,那中似蛇一般眼神也足以令她浑身一颤。后背猝不及防的淌下冷汗。芙蕖犹记得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一亩香的暗场中见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蜡人。果然是他,芙蕖再不怀疑。心里有了笃定,芙蕖反而又有了一种迎头而上的潇洒。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缩头乌龟而已。苏秋高上前一步:“陛下执意不肯移驾?”皇上全然未觉:“移驾,去哪呢?”苏秋高:“皇上当真不觉得此处危险吗?”皇上环顾四周。正如芙蕖所说,朝晖殿中虽然清净空旷,但却一眼便能揽括所有,明镜司霍春雷带来的人,早已各自找好了地方藏着。他如今若是擅动,才是最不安全的。芙蕖忽然卷起舌头,吹起了口哨。韵律悠长,传到了门外。正在缠斗中的谢慈行动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侧耳边听边闪,余光瞧见霍春雷人已经走出了一半,他凌空而起,踩着城防营的黑甲,起落间,追近了距离,踢出一截断矛,阻了霍春雷的步子。霍春雷料到他也许是有话要说,于是权衡之间,仍旧停住,等他一等。谢慈隔着距离,传音到他耳边,说:“绕道去苏府,带苏家嫡女苏慎浓进宫,她很重要,务必拜托。”霍春雷不解内情,却不及多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朝晖殿内。苏秋高出声呵斥:“你在与谁传递消息?”芙蕖吹完了口哨,得到了一声短促的回应,放下了心,对苏秋高说:“与你无关。”苏秋高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她与谁传信,毕竟想也知道。他最在意的,是芙蕖传递出的内容。芙蕖已经窥探到了他的秘密,相应的必会有对侧。狗急也会跳墙,再拖延下去,他也会大事去矣。苏秋高转过身,他纤长的身躯在青砖伤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芙蕖不认为他会如此容易的放弃,她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皇上道:“陛下,您从来有授意他以忠君之名,行建会或拉拢权势之实权吗?”皇上一怔:“没……从没有过。”芙蕖轻轻吐了一口气。是她想多了。空禅寺的静慧住持年事已高,苏秋高才二十几的年纪,不可能是他的。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看似清朗了,可仍有未解的谜。三千营的兵马停在城门外,面前就是被学生们洒了漫天的檄文。提督张殿海的马焦躁地打了个鼻响。张殿海忍不住对身侧的部下说:“霍春雷那家伙到底靠不靠谱,让我等他的消息,宫门都落尽城防营手里了,里面搞不好早闹开了,他怎么还没动静。”他的亲副官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我一早就觉得他考不上谱,都什么时候,传个话还得本人亲自到,他倒是不怕耽误事儿,咱待会怕不是要直接奔着收尸去。”张殿海破口骂道:“闭嘴,你想收谁的尸,就该把你那张破嘴给缝上。”他们又等了一时片刻,却听闻身后的望楼上有了动静。望楼建在华阳大街的东头,从宫门前能张望到楼顶的那颗明珠。张殿海于马上回头,一支利箭直擦他的耳畔,对准的是宫门。张殿海惊险避过,从部下手里要了一杆千里眼,伸长一瞧,正见一行整肃的刺客蹲守在望楼上。还有一熟人。朝廷通缉半年多却始终毫无讯息的陈宝愈,重回燕京了。陈宝愈似知道自己处在了张殿海的视线中,撑着栏杆说了句话。那么远当然听不清。但张殿海读明白了,他说的是——“助你一臂之力,不谢。”紧接着,几只木鸢从望楼上放出来,在空中缓慢的滑行而过,直往宫城里落去。张殿海的部下架好了弓箭,静等着提督的令下。张殿海却摇了摇手,示意按兵不动,直到眼睁睁望着那蠢笨的木鸢落在了宫墙上,然后木鸢圆滚的肚子破开,几个身影倏在城头一晃,当着外面几百学子的眼睛,倏地一下就消失在墙内了。——“那是什么东西?”——“有刺客!”刺客都进宫了还等个屁。张殿海咳出了喉咙里的一口浊痰,往地上一啐,一言不发,打马先行。三千营最精锐的骑兵犹如带风的利箭,掠过宫门时,马蹄不停,城门防守已经尽逼退十步。张殿海挑枪挂起旗,迎面终于见到了霍春雷。他刚张口想说什么,霍春雷却猝然发难,强行“借”了他的一匹马,只来得及简单交代一句话——“交给你了”便冲出宫门。张殿海还是没赶上最合适的时候,他冲到朝晖殿前的时候,谢慈刚好一刀横贯了魏提督的喉咙。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之间,总有数不清的龃龉。各自都是一百个瞧不上对方。张殿海从未见过文臣提刀。纵使知道谢老侯爷当年是天纵奇才的武将,但平时也总被他一副斯文模样迷了眼睛,不知此人身体里几两反骨。谢慈全然不顾身后多少刀光剑影想要背刺他。他的出手必须要值得,多少虾兵蟹将都比不得一个魏提督的人头值钱。谢慈收刀转身与张殿海的目光碰撞到一起,那是一种冷漠的满是不屑的目光,是高高在上,从来不会低头染任何尘埃的颜色。张殿海在很多年前见过这样的眼神,在扬州别苑,那时谢慈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本以为那孩子会被摧残在冰天雪地中,正如他干干净净的来,在未染脏前也能干干净净的走。但是意外之喜,他自己活下来了。谢慈见他终于到了,毫不留恋收刀,转身进了朝晖殿。——“是你啊。”谢慈对着苏秋高的背影道。苏秋高没有回头去看谢慈,他只是养着头,望着那至尊之位上的皇帝。那位置真是高啊。九五之尊,面容都是模糊的,静静的俯瞰着殿中的一切。他若是不从那龙椅上下来,苏秋高说什么也碰不到他一根汗毛。谢慈:“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没有等到苏秋高的回应,却等来了一个本不该再出现在皇城中的人。“看来是我来晚啦!”陈宝愈也踏进了朝晖殿,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似乎外面也没有谁能拦得住他。皇上看到陈宝愈便想到那日受俘后,受到的折辱,已经他为求妥协,颤抖着刺向谢慈双膝的匕首。所以,他的神色不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