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步追上前来的陈宝愈,与头顶上的谢慈看了个对眼,头一次眼中露出了明星而不加掩饰的惊愕。而谢慈的这一膝击虽然漂亮,伤口却不免崩裂,鲜红的血涌了出来,旁人听着不明显,但谢慈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髌骨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已经裂开了。陈宝愈气急败坏,再不与他废话,直接一刀贯穿他的左胸,将人定在了木板上。谢慈单膝跪地,身下已经染上了黏腻的红。正在此时,晏雪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欺身上前架在了谢慈的脖子上:“别动!”谢慈呵呵笑了一下:“你不老实啊老板娘,这半天你一直在带我兜圈子。”晏雪手握人质,终于找回了底气,恶狠狠的说:“你老实点,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他对着房间中的陈宝愈道:“你快放人,否则我就一刀在了你的同伴。”陈宝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等了多年,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心中执念已深,为了达成目的,死个把人根本不当回事。可是谢慈的身份比较特殊,不能与他那些用来趟路的碎催相提并论。陈宝愈盯着谢慈,眼中的狠劲儿忍了又忍,舔着后槽牙道:“谢大人,你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谢慈反唇相讥:“遇事先别忙着甩锅,陈兄,若不是你看不好人,我们现在也不必如此尴尬。”谢慈现在才算是真正费了一只腿。可废了一只,还有另外一只,腿不行了,还有手。他向来不能容忍自己陷入这种被控制的境地,虽然有些狼狈,但或许还有转机。晏雪拿刀的手势很独特,想必是有人专门教过她。以这种持刀姿势,架起在人最脆弱的颈脉上,是十分有威慑力的。因为她一旦受到攻击或者倒下,惯性会让刀自己划破人质的脖子。谢慈刚要尝试着抬手。晏雪敏感的将刀锋贴近滑破了他的皮肤,更加歇斯底里的警告道:“别动。”几乎是同一个刹那。在晏雪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一个女人更为沉静的嗓音在这逼仄的空间中响起。——“别动!”谢慈的身体一僵。而晏雪浑身都冷住了,她缓缓低头,发现自己的颈脉上也横了一把匕首。更锋利,更冰凉。而且持刀的手势,与她现在一模一样。半张娇若梨花的容颜从晏雪的身后挪了出来。芙蕖用指甲在晏雪的颈上轻轻瘙了一下,惹得晏雪一阵恐怖的战栗。芙蕖的目光盯着谢慈颈上那刺目的一抹红,说:“晏雪姐姐,我当年教给你的自保方式,难为你多年过去还记得这么清楚。”谁也说不清楚,宴雪最后放下刀,是因为芙蕖说的那句话,还是仅仅因为芙蕖这个人?谢慈在逼仄的通道中转身,耳畔散落下的头发早已被冷汗打湿,贴在颈上。他的视线与芙蕖短暂的交汇了一眼,便听陈宝愈旁若无人抚掌开怀。谢慈:“你是有什么毛病?”陈宝愈道:“我这辈子最见不得痴男怨女拉拉扯扯,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看看你,又遭报应了是不?”芙蕖看了一眼陈宝愈,觉得此人无比讨厌,她搭上谢慈的肩膀,轻轻说道:“我们回去吧。”几日前,他们之间仓促的分别,连声招呼都没打。谢慈目光落在芙蕖的手上。那双手本该被保养的珠圆玉润,而此刻却遍布细碎的伤口,以及干裂的皮肤,指甲上的丹蔻好似也黯淡了。芙蕖苍白阴郁的脸色告诉他,这段时间她过的很难受。谢慈错开目光,停顿了片刻,问道:“上面是什么,你去看过了?”芙蕖张嘴有种很疲累的感觉,说:“看了,什么都没有,是空的。”梁上通道走不开木轮车。谢慈强撑着回到房间里,芙蕖俯身撕开他的前襟,谢慈右膝的皮下骨肉明显变了形状。芙蕖秀眉一皱,焐热了自己的手,碰了一碰:“怎么弄的?”谢慈一指地上钉住的六皇子,说:“他腰腹上藏有铁甲扣,是我大意了。”六皇子哈哈大笑:“废了吧?”陈宝愈的属下有眼色地推来了木轮车,谢慈挪了上去。芙蕖单手摸了摸自己的绣囊,忽然说:“我好像落下点东西,稍等片刻。”谢慈追问:“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完,芙蕖已经钻回了那缺口中,衣摆一闪,便没了人影。陈宝愈敏捷到不用谢慈交代,扔下一句“你看好人”便悄无声息跟了上去。屋中剩下的几乎全是老弱病残。姚氏心伤眼中,眼中早就死寂一片。六皇子更不必说,陈宝愈下手没有仁慈的身后,穿胸而过的剑紧擦着心脏,他现在还能喘气儿,是因为陈宝愈还留着他有别的用处。宴雪狼狈的缩在一旁,背靠着柜子。这些人中,他唯一想搭理搭理这位赌坊老板。谢慈推着木轮车转了个方向,对宴雪招手:“躲那么远做什么,靠近一点。”宴雪露出一个要哭的表情:“你们都是一伙的?”陈宝愈和芙蕖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谢慈想趁机问点东西,时间不多,有些不耐道:“我说不是,你也不信,放心,我保证你是安全的。告诉我,你和她,有什么旧交情?”芙蕖刀架在宴雪脖子上时,对她说的那句话,被谢慈听进了耳朵里,也记在了心里。当下的情景,宴雪识时务,实话实说:“当年她年纪还小,在徽州的场子里混,扮成小子的模样,被人当狗一样撵着骂着,我曾经对她好过,她记着那点好,后来于我危难的时候,救过我一次命。”这些都是谢慈不知道的。芙蕖离开他之后的那六年是个谜团,谢慈始终无法查清那些往事。当年的旧人,死的死,没的没,如今忽然冒出一个宴雪,他不能放过这个知情人。他道:“详细说说。”宴雪:“说来话长,你想知道什么?”谢慈:“既然一时半刻说不完,那就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地方,好好回忆……”一股燃烧的木烟味丝丝缕缕的渗进了房间里。谢慈一皱眉,猛地抬头望向密道的入口。陈宝愈身影诡秘的从上一跃而下,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整了整衣襟。谢慈:“出什么事了?”陈宝愈面色不善地盯着头顶,没有回答谢慈的问题。谢慈推着木轮车靠近:“里面烧起来了?她呢?”陈宝愈拦了一下,说:“崔字号既然能将密道建的如此别致,放火措施自然完备,意外失火不大可能。我觉得吧,你那小情人没有要与这破玩意儿玉石俱焚的意思,安安心,她会回来的。”谢慈心头疑窦丛生,只恨一双不争气的腿:“里面到底是什么?”陈宝愈不言。谢慈对向宴雪:“你说。”宴雪:“里面……里面只有一间暗室,吊于正顶上,一桌四椅,方寸之间,只可同时容纳六人。”正说着,只听外面一声巨响。谢慈顺手推开手边的窗户。只见厅堂正中央砸了一堆废墟,烟尘还在四处弥漫,尽是些烧焦的木质建材。芙蕖顺着正厅房梁上搭着的那几条绸子落了下来,静静的站在那堆焦木面前。谢慈:“她放的火,为什么?”陈宝愈动了动唇:“回聊。”极轻的两个字落下来,只两人能听得见。陈宝愈带着谢慈和芙蕖一同回了他徽州的分堂。官府的兵直到清晨才得到消息,赶来时,满地的尸首触目惊心。在场的死人,除了那身首分离的徽州知府是自己人,其余全是从南秦偷偷潜入境的不轨之徒。案子能如何定论暂不好说。陈宝愈在知府大人的房间里留了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