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还剩了一半,她胆大包天打算自己贪了。芙蕖问身边的吉照:“此香用在人的身上,会有什么后劲,主子提过没有?”吉照摇头:“主子不曾提,但想必是安全的。”芙蕖:“你为何笃定?”吉照道:“主子不会将危险的东西拿给姑娘你用的。”一开始,谢慈派她进白府只是为了给她找个乐子玩。倘若最初知道白府危险,他定然会换一个更妥帖的人选。芙蕖将私自昧下的一梦黄粱藏进袖子深处,既然确定不会有什么惨烈后果,那么她心中的一个打算逐渐冒头。她仔细研究了宫里对一梦黄粱的各种相关古籍记载。此香侵入人的神识之后,从根本上让人忘却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却会对别人的话深信不疑。在那短暂的半个时辰中,如果筹谋得当,完全可以凭空捏造一个事实。只要严丝合缝的圆上,圈套中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真相的存在。那么危险。但又非常美妙。一梦黄粱,世上总是有很多人,宁可选择活在梦中永不醒来。芙蕖想用它来织一个梦。马车停在白府的门前。芙蕖掀开了帘子,白合存就站在外面,他可不敢怠慢驸马的人,几时对方只是个身低微的乐师。“姑娘……”白合存张了张嘴,对芙蕖说:“在下今日席间多有冒犯,多谢姑娘包容谅解。”芙蕖说:“无妨。”吉照扶着她下车。芙蕖手抱着琵琶,凝视了门口“白府”二字良久,才迈开脚步。白合存的继夫人早就听到了消息,等在的白合存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到了夫人跟前几步远的距离,抬起脸讨好的笑了笑。白夫人冰冷的目光落在芙蕖身上。芙蕖脸上的面具比她的眼神还要更冷。白夫人转向白合存,道:“解释。”白合存的态度恭谨、胆怯。“夫人,怪我今日喝糊涂了,这位姑娘,是驸马爷养着的乐师,他听闻咱们女儿擅琵琶,便借了这位国手,入府指点一二。”芙蕖迎着白夫人打量的目光,不紧不慢上上前福了个礼,道“指点不敢当,驸马爷看重您,您就是贵人。”驸马爷这一首膈应人的手段玩的好,他送给白合存的不是美妾,不是玩物,而是自己最看重的乐师,将来必要接回的。白家,白合存,以及他的家眷,谁也没有权力私自处置她。却也是打着欺负老实人的主意。白家,白合存没有那个胆子动驸马的人,除非穷途末路逼到绝境。白夫人一甩衣袖,走的头也不回,似乎怒急了。白合存两条膝盖一软,抬手擦了擦鬓角旁渗出的汗珠。芙蕖本冷眼盯着,见状忽然一笑,如同水墨画布上的山川河海骤然一亮的错觉。她说:“白大人对夫人的敬爱当真令人艳羡啊……几即使无子,也绝不纳妾。”白合存不大欢迎外人对自己的家事指手画脚,显出几分不悦,道:“姑娘远来是客,不如我先安排姑娘住下……呃,尚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芙蕖信口胡编道:“十七。”白合存一时没听明白:“啊?”芙蕖:“十七,名字就叫十七,驸马爷家养的乐师一共十七位,按年纪资历,我排最末。”白合这下明白了:“原来如此……驸马爷果然如传说的那般爱音如痴。”芙蕖浅浅一笑,命吉照捧上了一把琴盒,说:“十七来的突然,未能事先准备好见面礼,这是我在来京之前,刚制的一把琵琶,送给贵府的小姐吧。”白府小姐夏欢琵琶,这一句消息是在扬州当地人打听出来的。白府现在这位小姐是否真的喜欢琵琶有待考证,但他们家走丢的那位小姐确实擅弹琵琶。芙蕖在五岁时,娘亲亲手做了第一把琵琶送给她。芙蕖的琵琶不是请的外面师父,而是她的母亲手把手教的。白府的那一对继室母女,连芙蕖的身份和名字都能占用,别的恐怕也只是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情。芙蕖问道:“我何时可以去见小姐?”白合存一提起府中的小姐,竟然再次显露出了一丝慌张的神色,道:“不瞒十七姑娘,我们家小姐性格孤僻古怪,恐怕不适合见客,您不如先歇息一晚,待明日再安排,如何?”芙蕖点头,说:“当然,客随主便,这是您家。”白合存随机安排人带她们往客房,琴盒交给了府中下人的手里。芙蕖带着吉照安顿下来之后,吉照仔细检查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和四面墙壁,衣柜和床下都没放过,确认安全之后,给芙蕖倒了茶,说:“好笑,白大人提起他家的小姐,不像是他的女儿,倒像他主子。”芙蕖脸色阴沉的:“你也觉出不对了?”吉照:“显而易见的。”堂堂一家之主,在妻女面前像个奴才。芙蕖眼睛发冷,就在刚才,她忽然意识到,仿佛几天前,谁在她耳旁提了一嘴——白家小姐与她年龄相仿,正当议亲的好年纪。芙蕖觉得自己当时可能是猪油蒙了心了,竟没察觉到这句话的不妥。继室肚子里生出来的那个种,比她小了整整六岁。女儿家的六岁,哪里算是差不多的年纪。算一算,那姑娘如今且才十一岁。议亲,虽说适龄,但到底还早些。可如果这句话的说法放在十七岁的芙蕖身上,是没有任何违和的。芙蕖:“我一定要见她,她身上必定有鬼。”夜里芙蕖只眯了一会儿,她不敢放任自己沉睡过去,她一闭眼就仿佛能梦见自己的娘亲。她记忆中永远温柔多情的娘亲,在今晚的梦里仿佛变了一个人,凄厉,满目怨仇。芙蕖尝试着去靠近她,问她:“娘亲是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谁么?”梦里的娘亲不再抱着她,哄着她,而是伸出了森森白骨的双手,掐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奋力往地上砸去。芙蕖惊呼一声扑上去接,便又醒了。吉照更是一夜未敢合眼的守在她身边。芙蕖睁眼攥紧了身上的薄被,道:“我说梦话了?”吉照端了养胃的甜汤,道:“是啊,第一次。”芙蕖不是第一次噩梦,却是第一次在梦中呓语。吉照目光浅浅地望着她:“姑娘在梦中一直喊娘亲别走……可是我记得,姑娘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主子说,你早已不记得来处和家世了。”多年的谎话被拆穿,谢慈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芙蕖已经无力再去应付这些了。这一觉睡得她极累,她取了琵琶,在客房外的小院里,随手拨了段不成调的小曲。约莫用完早膳,正厅来人请她。芙蕖的头靠着自己的琵琶,抬眼见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十一年,曾经身体硬朗的刘嬷嬷如今也颇显老态,令芙蕖惊讶的是,从扬州到燕京,她竟仍在白府里伺候。仔细想想,其实不足为奇,一个能亲手将原配的女儿弃于街上,向新夫人投诚的人奴才,能笑到最后是她的能耐。不得不说,她的嘴脸比十一年瞧着更加令人厌恶了。刘嬷嬷待她尚算恭敬,只是在垂首行礼的时候,忍不住的偷眼打量她。芙蕖拨了一下琴弦:“嬷嬷想瞧,便抬头好好瞧瞧。”刘嬷嬷瞬间将背鞠得更低,再不敢目光胡乱瞥,心想,不愧是驸马身边娇养出来的姑娘,好厉害,能抵得上半个主子了。刘嬷嬷道:“冒犯姑娘了,老奴该打。”说着,当真在自己嘴上不轻不重来了一下,不敢有半句怨言,提及来意:“姑娘是贵客,我们家夫人请姑娘到前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