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在薛老太君眼中,那个流落乡野,无父无母的女孩,真会让薛家再次辉煌起来?一道人影从廊下冲出来,“母亲,事情怎么样了?”严氏被唬得一吓,往后退开一步,定睛瞧是薛麟,抚着胸口喘气,嗔道:“麟郎,你也是要娶亲的人了,怎地还如此不稳重?”薛麟忙陪着笑上前为严氏揉着肩,凑近她耳边问道:“母亲,那亲事可推掉了?我可不要娶那村姑。”风起严氏摇头,想着方才薛老太君说的那些话,颇有感触,叹息道:“那丫头可不是什么村姑,能耐比你母亲我还大呢。”“吓,有能耐怎地还住在那种荒郊野外?”薛麟嗤之以鼻,“何况那小娘子一张利嘴可不留情,这样的新妇娶进门,母亲不得受气?”严氏竖起眉,回身在他肩头砸了一拳:“我有这么没用?你那二婶娘三婶娘也是何等能耐,你看我何曾受过她们一丝气?”“我的儿,你可是老太君最看重的长孙,但凡老太君在一日,这薛家就没人能压过你一头。”严氏语重心长,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欣慰地笑了笑,“只要你有出息,母亲这一世,也不会被那些人压过去。”“这是自然。”薛麟扶着严氏下台阶,“母亲养我这些年,往后自然是我孝敬母亲。”严氏步行回到自己屋中,薛麟一直跟进去,亲自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水,为严氏奉上。“好了,我知道了。”严氏接过茶,在他手上拍一下,“我知你不愿娶那沈家的娘子,但老太君执意如此,待我再慢慢劝过。”薛麟还想说,严氏招手叫来大丫鬟,半眯起眼,“在山里好容易逃出命来,如今回府也该好好歇歇。我乏了,麟郎你先往前头书房温习去,过些日子老爷还要问你呢。”“好,母亲好好休息,孩儿告退。”跨出门槛,薛麟重重叹口气。听严氏这口风,总觉这门天外飞来的亲事竟是甩不掉。这可怎生是好?那小娘子虽生得不错,但一张嘴实在厉害,何况还见过他那般落魄的模样,真成了亲还不知怎么被她耻笑,更何况那丫头还有老太君为她撑腰!一路寻思,一路走进书房的院落,却见一个穿着秋香色绸衫的女人正趴在书房的窗口张望。听到脚步声,那女人回过头,一张脸用粉涂的雪白,唇描的鲜红,笑的时候眼角皱起来。“哎呀,我的麟儿,你可算回来了。”薛麟厌恶地往一旁退开一步,目光看向别处,见院子里没有旁人,皱眉道:“姨娘怎地来了?”这是薛麟的生母陈姨娘,原是平江城里的乐伎,生下薛麟时尚在风月之地,薛老爷抱回长子交给妻子严氏抚养,过了几年才将陈氏赎回家。因此薛麟与生母向来不亲,甚至每每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出身的不光彩,因而对陈姨娘十分厌恶。不过陈姨娘将他当作自己在薛家唯一的依靠,隔三差五就要来寻他,常令他烦不胜烦。“我是你亲娘,来瞧瞧你还要缘由呐?”陈姨娘豪不理会他嫌弃的模样,抱住他一条胳膊,压低声道,“听闻老太君给你说了一门好亲,是那家中金银斗量的贡茶沈家,往后可莫要忘了生你的亲娘我。我要的也不多,这府里如今也没我容身之处,将来我儿有钱有势时,往城外镇上给我买个院子,买几个死契的忠心仆人,过几天舒心日子,我这辈子也再不来惹你厌烦。”薛麟正为这事心烦,抽回手,不由拍拍衣袖,“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您老人家都是哪儿听来的?何况,老太君做主娶的是沈家那没爹没娘的表小姐,又不是沈家正经的娘子,哪来什么风光陪嫁给您享福?”“不是沈家的嫡女?”陈姨娘收起笑,皱起眉,“那你何不亲自去求老太君,换成沈家的嫡女?这样的道理,还要娘教你?”“……”薛麟一时语塞,娶商贾出身人家的娘子,他还真没想过,随口敷衍道,“老太君那里……只怕不好说……”“不好说?”陈姨娘甩袖,“那就求大夫人说去,你这么多年的‘母亲’难不成是白叫的?这点子事情她都摆不平,怎当得起薛家的长媳?”薛麟摇头:“大夫人说,老太君那里不答应。”“不答应?一个正经嫡女反而比不得来路不明的表小姐?”陈姨娘嗤笑,“咱们老太君最是精明,怎会这么点道理都不明白?我看呀,指不定是夫人在里头拦着呢。”“母亲?”薛麟想了一想,否定道,“母亲自小为我着想,没有这么做的道理。”“你这么想?”陈姨娘跌足叹息,“我的傻孩儿哟,我才是你亲娘,这世上只有我才会从心里为你着想。”薛麟不以为然。严氏并未生儿子,他身为长子,严氏只有依靠他,他的利益,就是严氏的利益,严氏没道理做对他不利的事情。“这你就不明白了。”陈姨娘将声音压得更低,“大夫人年纪又不大,那一张脸保养得也很好,看起来半点不像快三十的人,这些年保不定再生个儿郎,自然要先防着你一手。”金萱堂里,门窗紧闭,连重重幔子都被合拢。镶着青色大理石的红木台面上燃着一支红蜡,映出两个白发苍苍的人影,正是薛老太君和容娘。她们的面前,盖满朱红印记的明黄色帛书平摊在桌上。薛老太君和容娘看着空白的帛书,一言不发。良久,薛老太君提起笔墨来。“老太君……”容娘忍不住唤道。“嗯?”薛老太君一手按在帛书上,一手提着笔,眉头紧蹙。容娘深深呼出口气,双手紧扣在桌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紧张:“那位菱娘子若真是殿下,可不会再答应老太君的亲事。”“我知道她不愿嫁,那也罢了。”薛老太君展眉笑了笑,“只是那孩子如今处境不佳,我薛家在平江还算有几分声名,着人求娶,也算为她解了围。那孩子是个心实的,得人举手之恩,他日……或许能救得我薛家一门性命。”“……殿下与老太君亲若母女,就算老太君不做这些,将来……殿下又怎会不保薛家?”容娘笑了笑,眉目间漾起无奈,说到底,还是疼惜那孩子吧?薛老太君不再说。“臣蒋氏芹娘,故江南路巾帼将军,以为十载之前西北粮草辎重丢失一案,并祁连长公主病殁一事,其中疑云重重,不能使人信服。臣奏请有司重提此案,重查旧事,以正天下公道。”落墨,字字直透帛书。薛老太君在最后印上一方朱红的印章。然后她颓然坐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封起来,快马送往临安京。”枯哑的声音在烛火的幽光中飘过。阿青,我这一生终于等来这样的机会了。再为大邾安一回社稷,再为大邾洒一次热血。这十年来,你不说、不做、不出现、不鸣冤、不上书,不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么?这机会至今不曾来,不要紧,阿姆亲自为你造出这样的波澜、这样的势头来。哪怕,用整个薛家陪葬,也在所不惜。不是求娶沈青青和小铃并两个花匠坐在后屋的屋檐下乘凉。从海棠苑运来的花苗已经妥当地种了下去,井边搭起了一个崭新的木架子,将那株肆意生长的野葡萄藤掖了上去,冗枝修剪掉,只留下那些生长得最好的枝条。水井两旁,破败的竹篱被扶起,拦出两畦苗圃花圃,地上铺着坚实的青砖,里面铺上特地运来的红土,种上茶树和杜鹃。小铃用手搭起凉棚,抬头望了望,笑道:“这样一弄,果然亮堂了许多,两位大哥不愧是镇上的花匠。”沈青青脸上不过挂着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