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擦了擦老花镜上落的雪花,定神一看,是位官差模样的人,便给他指了路。那差人扬鞭催马,飞驶而去。先生心里犯嘀咕了:
&ldo;这大雪的天,路上少有行人,这策马之人去汤庄子定有要事,虽然自己不是汤庄子人,但毕竟也在这生活20年了,也算自己的第二故乡,对汤庄子也挺关心,这差人去庄子里究竟有何事呢?&rdo;
先生边赶路边琢磨,他一拍脑门:
&ldo;对,一定是京城内务府里来人带安德海走,听说内务府每年腊月里要添一批新太监,今天是腊月初二,没错,准是为此事而来。&rdo;
安德海曾两次求学于先生,第一次仅几天便辍学了,第二次,他顽劣秉性显露了出来,教几个小同学编顺口溜,扰乱学堂,先生一怒之下撵走了安德海。但先生一向宽宏大度,为人仁厚,更何况安德海只是个孩子,先生早就不再记仇了。所以,这会儿先生又为安德海着想了:
&ldo;若真是内务府派的官差,必定是送公函而来,汤庄子没有几个能读懂公函的,安家与汤二掌柜素来不和,那么,安德海肯定要去学堂请自己读公函。&rdo;
一想到这里,先生转身就想回去,可一算算路程,离县城仅有几里地了,已经换进城墙根了,既然来了,还是买点物品再回去吧。就这样,先生在城里买了些物品又匆匆赶了回来。先生也是在很远处就望见了学堂前站着一个人,从个头来看一定是安德海,先生暗想,果然未出自己所料,便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学堂前。
&ldo;先生。&rdo;
安德海刚一开口,先生就摆了摆手,示意安德海进屋再说。
两人一起进了屋,先生将皮帽脱下,又脱了罩在棉袄外面的厚棉袍,他发现安德海一直发抖,便把自己的棉袍披在了安德海的身上,还关切地问了一句:
&ldo;大冷的天,你一直就站在外面等的吗?&rdo;
安德海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那份公函,呈给先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他的手、脚都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安慰他稳定情绪,经先生这么一拍,他果然好多了。先生扶了扶老花镜,把公函拿得远远的,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内务府函告:
钦定六十名查监,今责令南皮县汤庄子安德海务于腊月初七赶赴京都刑慎司初选,腊月初十入宫应选,不得有误。
内务府
&tis;年&tis;月&tis;日
安德海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仰天大笑,笑着不由分说便往外面跑。他边笑边跑,一口气跑到了家,他倒在床上一个劲地笑。
刚才,前来问长问短的大爷、婶子们因等得着急了,便陆续走了。现在,家里只剩下爹娘和二叔安邦杰了,他们一见安德海大笑不止的情态,便明白了八九分。爹和二叔也跟着笑了起来,娘起初也在笑,但她笑着笑着却抹起了眼泪,天很冷,泪水落到她的手上,冰冷冰冷。
安德海向家人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公函的内容,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邻里们来了一批又一批,大家也在津津有味地品评着此事:
&ldo;我说嘛,德海这孩子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有心计,有出息。&rdo;
&ldo;你们还记得吗?这孩子出生那天,天上打着雷,那闪电呀,真像把天撕开似的,大风大雨中,孩子出世了,这个不同寻常哟&rso;。&rdo;
&ldo;安老大,这是你们安家几代人行善积德,忠厚老实的回报。
人呀,还是应该多做好事,给儿孙积点福。&rdo;
人们似乎都在赞叹着安家养了个好儿子,仿佛安德海这一进京就成了什么大人物似的,都在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的见解。
他们在赞叹之中又不约而同地回避着一个问题,即安德海是个阉人。人们越回避,安德海越敏感,他好像听腻了赞颂之辞,他想来点刺激:
&ldo;大爷、婶子,你们可别忘了,我安德海不是考中的举人出去做大官,我是到京城宫里去当公公。不知哪一天我死后,你们可让我进祖坟?&rdo;
人们冷不防安德海来这么一句,顿时间都哑言无语,一下子,屋里的空气紧张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还是二叔安邦杰出面打了个圆场。
&ldo;瞧,这小小的年纪,就想到什么死呀,活呀的,海呀,好好地混,混出个人样来,咱汤庄子的人也跟着风光风光。&rdo;
人们又都笑谈了起来,有的人生怕安德海再冒出一句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便搭讪着走开了。屋里只留下安家四口人,弟弟安德洋尚年幼,好像并不清楚哥哥远行的含义,吃过晚饭便早早地睡了。爹娘和安德海坐在坑上,豆油灯在墙角边发出微弱的光来,昏暗的灯光下,安德海看见爹的头发已大半变白了,连胡子也开始花白了,爹一个劲地抽着旱烟袋,娘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眼角间布满了很深的皱纹。安德海见娘用手捏着腰,便挨紧娘坐下,他轻轻地给娘捶着腰,娘冲他笑了笑,安德海发现娘的笑脸e噙着泪水,安德海轻轻地为娘抹掉了泪水。
爹叹了一口气,开口了:
&ldo;海呀,你长大了,眼见就要离开爹娘,一个人去闯了,出外不比在家,凡事你要小心着点。&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