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身躯一动,缓缓地匍匐下拜:“初一已得知是赵应承软禁了公子,心下惶恐,揣测是初一连累了公子……”孤独凯旋听着她哽咽的语声,避了避身子,淡淡地咳嗽一声:“不关你事,是赵公子为了追寻一人下落,请我于世子府做客,他并没有为难我。”冷双成听后心下稍安。孤独凯旋又说道:“初一,隔了这么久,你还是爱行此虚礼……起来吧,程香已经转告我一些事情,只要能让你离开这里,你叫我做什么事都可以。”冷双成默然起身,先背对室内两人片刻,然后以稳定的嗓音问道:“公子,可以开始了么?”“你面壁而立如何开始?”冷双成寂然一笑:“公子有所不知,我不能回旋面目看身后的秋叶世子。”“为什么?”孤独凯旋加重了语气。“我不敢看他,我怕他怪责我……请公子不要再追问了。”孤独凯旋叹了口气:“外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你终究逃不脱,多少是动了真情。”说完这句后又叹了口气,仿似这次的叹息是为了他晚来的机会而悔恨。冷双成沉默了会,才开口说道:“请公子留心细听,我传授你梅花针灸之法:先施针于上半身的左章门穴,右章门穴,左商曲穴,右商曲穴,水分穴,关元穴,中级穴,还有重要的丹田穴,依次而上次序不能颠倒……”孤独凯旋喘息渐起,微微回荡于密室之中,冷双成听后咬了咬牙,忍住了回身探视的念头。等到苍白的秋叶依剑身上遍布银针后,孤独凯旋体力透支过度,大汗淋漓地走到冷双成身边。冷双成面上一凛,出手扶住了他虚软的身形:“公子还好么?”孤独凯旋打量了她面容一眼,淡然说道:“出了叶府,我有些事情要问你。”叶府庄院里淡蓝的天,悠然的云,翠绿的竹,繁复似锦的花,潺潺流动的溪水和往日并无不同,冷双成全身所有的感觉,在一路行来却有些茫然,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脚步迟缓深重,至于他是谁?跟着她做什么?她思想全然被秋叶离奇举止所牵制,其余的无心过问。“冷姑娘。”最后传来那道低沉浑厚的男声。能叫她冷姑娘的人只有两个,同一阶层的两个,往往带着掌控别人生杀大权的笃定与坚毅。冷双成回过脸,默默地对着神算子深沉的眼。那应是一双犀利冷漠的眼睛,早在无方青松下,冷双成就探视过如松霭暗沉的机密,可在此刻,那双眼里如同有灯花一爆,瞬间的火热归结到泯灭的灰冷。神算子面对着冷双成,重重一跪。冷双成全身大震,脸色苍白,她猛地一跃飞出了长廊。“多谢冷姑娘成全。”神算子沉稳开口,移动双膝转向了冷双成所站方向:“冷姑娘通晓大义,我愧对公子,理应受我一拜。”“我既是答应离开,绝不拖泥带水,总管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冷双成背对神算子冷漠说道。“请姑娘送佛送到西,答应吴算一件事情。”“我就知道你们爱刨根见底的个性,和那胡搅蛮缠的秋叶依剑一模一样,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冷双成突然转过了身,冷淡直对神算子。神算子一怔,因为他看到冷双成脸上毫无表情,因为他听到她直呼公子的名字。他也不会知道冷双成有一种本事,那就是能使任何情感都抑制在心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流露出来,并且在濒临狂怒时,还记得先将那份怒气沉浸到海底镇镇,尔后才表现出来冷笑或是无礼。“为了断绝公子的意念,今日过后,我会将公子送回扬州,逼迫全世子府与所有辟邪之人参与一项计划——对公子催眠,瞒住你的一切消息。等公子清醒后,那时他已和灵慧公主成亲,既行大礼事成定局,公子想反悔也来不及……”冷双成抬头望了望天,无限的深广宽容。她盯着悠然自得的白云,心里却想起了一句话:“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答应我,一定要记得它。”她猛然明白了她一直没相通的细节。很早以前,秋叶依剑晨练从不唤她随身伺候,她当时就留了心。饮酒那日,听到安颉谈及她前世误服的萱草,她心下好奇便寻了去。没想到她正在推敲琢磨之时被秋叶撞见,她当时窘然就胡乱编造了个理由企图蒙混过去,但从后来秋叶亲自带她去竹林深处、查访过叶府医药典籍可以看出,他肯定想暗示她他所练的乃是掌法,只可惜她一时愚钝,并未看出有何不妥。而且他还知道萱草的秘密,但是他没有解毒,却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冷双成喃喃自语,冥思苦想。神算子一直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她看了看他的眼睛,又想起了大厅中秋叶故作姿态的亲密,终于抑制不住地露齿一笑:“吴总管,千万别中了你家公子的道行。”“姑娘何出此言?”冷双成一扫阴霾,呵呵直笑:“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是我不会告诉你。”神算子脸色红白夹杂,有些恼怒地扫视冷双成。冷双成闪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玉,如锦瓷鱼缸里养着两尾黑色金鱼,左右一转一看,自顾自地出神思索。“冷姑娘,请你答应我,为了公子的前程,你尽量避免与公子见面,只要你不出现,公子绝对不会想起你……”“吴总管。”冷双成交握着手,慢慢地走了过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会在这里与你们多作纠缠,我只说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尽力而为,满足你的心愿。”神算子面带喜色,再次对冷双成躬身行礼:“多谢姑娘成全。”冷双成微笑回应,并未闪避他的施礼:“我临走前会带上吴三手,还请总管找回我的佩剑,月光。”31故人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扬州正是烟柳弥漫、杏花春雨的季节。梅柳渡过江来,阳光催绿了蘋草,江南亦是一片大好春光。据说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痕的灵丹妙药,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首先在程香身上得到了印证,因为此刻她正坐在扬州落英阁内,笑吟吟地对着神色冷淡的孤独凯旋。古语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的美景自是不需多言,单是看这落英缤纷、暗香满径的扬州第一楼,就会让人叹为观止、惊羡不已,以天下美景为尽在此,可是靠窗而坐的孤独凯旋,仍然很静寂地簇拥在姹紫嫣红的背景里,英俊的脸上如柳含轻烟,神情矜持又淡漠。“我知道你不开心,因为初一又一次避开了你。”程香瞧着他的脸,慢悠悠开了口:“这一月来她遣送吴三手来楚轩这里疗伤,替阮软续接腿骨,为你施针驱除虚寒,忙得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没有哪一日私下和你呆过片刻,现在又心急火燎地离开了落英阁,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孤独凯旋的目光并没有特地去盯着某处,他仅仅就是朝前看着:“不,从叶府出来那一天,我们一直呆在一起。”程香面色一暗,最终还是笑着说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回味?”孤独凯旋垂下眼眸细细回想,然后对程香讲述了他和冷双成在一起的时光。日值中天之时,冷双成、吴三手、孤独凯旋离开了叶府。汴水虹桥之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东京御街两旁,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冷双成拉着吴三手,像个兴致勃勃赶去买糖葫芦的孩童,只顾朝前走。孤独凯旋淡淡地迈着步子,不急不慢地尾随,始终盯着那道青色背影。“公子,你不回去么?”冷双成回过头问了一句。孤独凯旋淡淡地咳嗽一声,走了上来:“这一年和你分开得够久了,我想得很清楚,既然再见你如此之难,我就多跟着你走。你不必理会我,我看得见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