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依剑抬起头,望向身侧,仿似当日的冷双成仍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地想着心事。清风舞动,搅乱了室内光影流转,看着那个虚空的位置,他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15(番外)明天(上)我微感震惊地走出叶府时,仍是没有想到秋叶所说的名单中有五个人,而不是四个。我觉得心绪不宁有些烦乱,就让马车先行,独自一人背着手沿开封笔直古老的云骑桥畔缓步而走。晨雾弥漫,给静寂无声的大地蒙上一层薄纱,一如我萧索灰凉的心情,我在人前能镇定地微笑,转过身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那么的孤独而惊慌。昨夜不知是在梦境里,一直追着前面的黄色衣衫奔跑,看着那道身影轻巧地拐进街巷,心中大急喊了一声。惊醒后起视四壁,才察觉是在自己的府邸里,脸上流淌下涔涔汗水,我当然不会忘记她的身影,我叫的是她的名字,杨晚。披上衣,我不甘心地转身朝与我寝居相邻的阁楼走去。丫丫暖阁里烛火辉煌,琉璃灯盏熠熠闪光,孩子已经熟睡,但她爱从睡梦中惊醒,为了不让她害怕,我下令除了我房间内,世子府邸昼夜掌灯。我常常凝视着丫丫,希望从她眉目间看出杨晚小时候的影子。丫丫喜欢抱着我开心地大笑,那是我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孩子天真无暇,不需过多背负大人的苦难,我很喜爱她的笑脸,我很羡慕她,因为我生在赵府,自我诞生起,我便逃不了命运的玩弄。父亲有过很多政敌,能做到丞相这个位置,一定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雨,耍了不少强硬的手段。当时年幼并不了解他的冷硬作风,直到长大才渐渐明白他的强硬到了何种地步。我相信没有哪一个官家子弟会像我一样悲惨,我是被放养长大的贵族。五岁的一日深雪冬夜,父亲来到我床前将我摇醒,清楚地对我说:朝廷之上政局动荡,多少会牵连到往日打天下的旧臣,为父过的也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不能一直长久保护你,从今日起你必须出门学艺,二十岁沿袭爵位之前,不得回府。年幼的我只是睁大了眼睛想哭,父亲突然狠狠地击了床幔一掌,大声喝道:“咄!既是生在赵府,必须承袭父亲的荣誉、责任与苦难!”从此我有了一个名字,叫做“赵应承”,我被送到了远在千里的少林寺,出家当了最小的一个沙弥。大雄殿里沉朴寂静,刚来的前三日,我一直跪在蒲团上大声哭泣,只有佛祖冷漠地看着我,直到后来身子渐渐冰凉起来,嘴唇发乌昏迷过去……晨钟暮鼓的生活周而复始,我每天的功课只有三件:晨练、挨打、打人。在和众多的师兄师弟切磋中,我挨打的次数最多,打人的时候最狠,没有人知道这个外貌清秀的小和尚真正身份,我在大小千次实战中,领悟到了打架的最实用的技巧——只管出手攻击,打败他为止。少林寺的这套功夫有个定名,就是“降魔掌”。十二岁举行成人礼时,遇到了一个比父亲更冷硬的少年公子,秋叶依剑。他白衣飘飘站在府院曲桥边,长相精致找不出一丝瑕疵,但是冷冰冰地像个雕塑。他的身畔一跪一站两个差不多的少年,黑袍少年脸上有道剑痕,低着头倔强地看着地面,银衣少年有些惶恐地立于前面那名少年身后,嗫嚅着要说什么。他们名字我都知道,是冷琦和谢银光。最让人惊异地是,秋叶依剑对首还有个白衣不染的小公子,他手上提着一把细细窄窄的长剑。“喻雪?”我听到那个冰晶一般的少主吐了两个字。我身形有些松动,因为喻雪太出名了,他出名的原因有两点:一是剑术高超,古剑“尚缺”的主人,小小年纪剑器排名第二,荣升为江湖四公子之一;二是所有用剑之人都知晓,喻雪有个目标,就是为了打倒秋叶依剑,传说他为了战胜辟邪少主手中持有的“蚀阳”,疯狂地在武林上搜集各种宝剑。看今天这种架势很清楚,他们在我举行成人礼这天终于相逢了,事后得知是喻雪专程找来,为了逼秋叶依剑出手,言语相激挑衅冷琦,伤了他一式,终于让小主人闻讯而至。秋叶依剑冷冷地说:“你要我出手也可以,但是你伤了我辟邪中人,如果你接得下我这剑,我就不要你的左手。”喻雪左手剑术独霸江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秋叶依剑竟然说要取他左手,让我当时震惊不已。就在大家都惊疑间,秋叶依剑拔出了银光手中的蚀阳,冷冷地看着喻雪,右手在身侧自上而下劈开了一剑,风声过后,所有人都脸色大变。以前仅是听闻此人剑术的诡异高超,今天一见出离自己的想象——他就动手使了一招“银河九天”,一道激烈强大的剑气将我家曲桥流水斩断,水向回转。喻雪脸色苍白,什么都没说,握着长剑森然指地。秋叶依剑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此刻你心生恐慌,不需我出手你就会落败。”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说道:“你比不上赵应承,你如果和他换个位置,或许你还有胜算。”我们都惊呆无语,秋叶依剑说完,旁若无人地转身离去,剩下一院的人瞠目结舌地或站或跪立。他离去之后,冷琦和银光仍是不敢动弹,而喻雪自这日起,再也没有使用左手,他练了整整十年右手剑。秋叶说的那句话让人费解,偶尔询问银光,他说:“公子意思是只要看过你的双手,便知道你吃过苦,阅历多,能承受住强大的冲击,是个不错的对手。”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后一直记得这句话,每次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想起他说话时淡漠的脸,心里一直想达到这种什么苦痛也打不倒的境界。喻雪十年来时常来赵府等我,有时候运气好能碰到我,他每次来只做一件事,就是在他买下的那座庭院里反复出剑,想斩断那道流水,并且询问我“能否与之匹敌”?我不知道秋叶的剑技达到了如何的程度,但是自十五岁还俗以来,每次和他合作办公的时候,的确受了他不少照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冰冷的人——瞳仁里看得见人影,不带一丝温度的男人为什么会格外对我关注。在外漂流了十五年后,我承受爵位,回到平州,每次沿街穿过熙攘的人群,听着潺潺的小桥流水时,从来没有想到还来不及贪欢一饷,就被父亲送到了杨晚面前。我出现在杨晚面前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被催眠过,脑袋里一片黑暗混沌,什么都不记得,父亲后来告诉我缘由:以我的精明圆滑,肯定做不到在杨晚身边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他就是要我的自然和无知,深深钉入杨家最小孩子心中。我在杨晚的小宅院里和她生活了整整两年,据她所讲,我是在河边被她捡回来的流浪汉,她不嫌弃我脸上呆呆的如同痴傻的表情,笑眯眯地为了洗了澡,并且对我说:“你是我捡回来的人,全身又被我洗的干干净净,从此后就是我的私人物品哟!”这是一个古怪精灵又狡黠聪明的女孩子,像极了自家受人疼爱的小妹,让人不设防而亲近她,她说到做到,当发现我眼珠子缓缓转动时,惊喜地大叫一声扑了上来,狠狠地在我脸庞上咬噬了一口,得意洋洋地说:“盖个印。”第二天,上至街头卖豆腐的太爷,下至街尾拖着两条鼻涕的小孩,都知道“小晚”收养了一个痴呆跟班。我曾经好奇地问她,为什么这个宅院里只有她一人,没有其余的家人?她微笑的面容上没有一丝阴霾,仍旧乐呵呵地对我说:“我是个多余的孩子,又是个女孩,父亲要我单独生活。”我又问她,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杨晚嘻嘻一笑,不在意地说:“因为我来晚了啊,父亲常说我若是个男儿该多好,我的大哥二哥都不争气,偏偏我又是个女孩儿,承袭不了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