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听后惊觉这话很熟悉,心里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后悔,好像自己欲盖弥彰说错了什么意思,现在楚轩的命还捏在秋叶依剑手里,听他语气不善,如果稍有不慎,依他阴冷性子,势必迫害楚轩。她颇为担忧地抿紧了双唇,同样忽视了他重复的“悲天悯人”这个词语。一时之间,水榭里恢复了寂静。楼亭白云的交相辉映,静静晃悠在碧水清波里,簇拥了花骨含羞的木芙蓉,林间微风扶摇,抖落梅瓣纷扬洒落,两道镌刻般的人影,一伫一坐静止无言于如斯美景之中。秋叶依剑并不知晓他的目光似璀璨夏星那般热切,他只是顺应本意一直注视着面前沉默的侧影,那流畅的脸庞轮廓,那长长低垂的睫毛,那藏于阴影中永远沉默不语的容颜,都令他情迷意乱心痛难抑。他的眸色又转为深沉,在察觉自己的失常与混乱之前,他已经伸出手抓向了那方剪影。10轮回冷香突起,风声逼近,冷双成大吃一惊,闪身急退,刚朝左边穿插一步,就被来人钳在了怀抱之中——秋叶依剑算得精细,就这样把她抱了个满怀。他毫厘不差地紧紧拥住她,细碎的吻似翩跹的蝴蝶一路蜿蜒而下,仍是觉得不能填满心中的空虚。冷双成竭力挣扎,在温暖强硬的怀抱中冲突无果后,悲愤难当开始叫骂:“秋叶依剑,无耻谰人,亏东阁先生将我托付给你……”声音时断时续,咿咿唔唔发不出完整的句子。“好了。”秋叶依剑恋恋不舍地在她唇上轻噬了一阵,才冷淡矜持地开口,“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东阁只是送回来而已……”——想是他多年渗入血骨的冷漠,在如此短暂的时刻里变为炽烈语声也不大可能,这语气转淡已是毫不知觉地泄露了感情。他墨如宝玉的瞳仁紧盯住她,双眸熠熠生辉。冷双成怒极,心想打也打不过,骂他堂而皇之地接受,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厚脸皮,只能狠狠地朝他俊秀的面目上咬去。秋叶依剑早已闪过,埋首在她簇簇抖动的双肩里,耳畔还是心甘情愿地留在她的唇瓣——果然毫无例外地被她咬在嘴里。冷双成一半火热一半恐惧地发力撕咬,察觉到两片牙齿苦涩地重合了,嘴里带了血腥,才猛然清醒:是不是把这厮的耳朵咬断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里无由来得有些惊慌。“冷双成”,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自重生后第一句被人称呼的名字,身躯不禁静止惊呆,眼前飘飞的花瓣,氤氲的郁香,眼角残存的惊世骇俗的容颜都远远跑去,记忆的潮水猛被唤醒倾泻而来——天啸唤她“双成”温和清朗,如明月照映山涧溪水潺潺流淌;吴有唤她“阿成”亲切随意,如市井街巷中俚家俗语;只有师傅,抑制着怜悯语声冰凉地称呼她为“冷双成”,那是一个克制了自己强烈情感而做到冷酷负世的人哪!秋叶依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两手一上一下箍住她的后背,又尝试着尽量冷漠地唤了一声:“冷双成。”怀里的人完全冷静了下来,僵直地立在他胸膛之中。他的心里酸痛不已,低缓痛苦地说了一句:“是不是很恨我?”“是。”他听到了一个毫不犹豫的声音。尽管这是预期中的声音,秋叶依剑仍然雪白了双颊,眼里破碎的浮冰一点一点沉没,明艳的容颜沉到了最黑暗的深渊。可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不愿意远离这份饮鸩止渴的感觉,他的唇在冷双成看不见的地方轻颤:“我自小到大就是个冷冰冰的人,伴我左右的不是道貌学高的先生,便是誓死效忠的手下,没有人告诉我‘喜爱’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我得到了无上的权势财富,旁若无人地来往行事,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你,会后悔对你做过的一切事情。”“我一见到你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大半年来断断续续搜刮成形的记忆,半月来日夜相伴沉淀下来的影子,那份炙热疯狂都让我大吃一惊。我一见到你什么事情都想不了,什么话都说得口不对心,只看得见你的人看不到别的东西,原来我中你的毒已经很深了。”“我做过很多事从来没有后悔过,也如你所说的那样自私自利地活着,可是我还是碰到了你,我第一次尝到了苦涩悔恨,想起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开始苏醒,就好像活过来一样。我时常猜想以前我让你吃了多大的苦,后悔自己对你造成的伤害,以至于你现在不会多说一句话,不多看我一眼。神算子曾对我说你是个生性克制深藏不露之人,你宁愿抑制厌恶留在我身边,你宁愿不违背诺言侍奉我三年,如果不是昨晚你如此冷酷畅快地大喊,我永远不知道你恨我有多深,可是我还是不能放你走,我始终相信我们骨血相连,没有你,我只觉我一人活不了。”秋叶依剑晦涩迟缓地说完,将嘴唇深深掩藏在冷双成的发丝里,持续不断地轻颤。冷双成自始至终地僵直着背脊,面目上的惊疑、震撼、警醒交替出现,最终被压制在脸庞深处,淡淡远去像一阵轻烟。她沉默了许久细细思索了下目前所处的境遇,然后谨慎地开了口:“秋叶世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无疑就是对他一番肺腑之言的回击,在她眼里,她必须要遵循约定回答完五个问题,至于旁生的枝节,素来坚定的她一概不予回应。前番对孤独凯旋如此,今日对秋叶依剑亦然。秋叶依剑不禁慢慢松开了手,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只觉心底一片冰凉,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谁说我最残忍冷酷。”冷双成迅速地退出他的怀抱,走至廊桥曲折处站定,看到了他面色雪白几近透明,仍然沉稳说道:“世子还记得如夫人吗?想必她是谁你都不在意了。赵应承曾经杀了一个对他情深似海的姑娘,并且对我说‘为了这寂寥江山,死了多少人,埋葬了多少家庭,上苍可曾怜悯?纷繁乱世蝼蚁偷生,何谓真情何谓假意?纵使真情又有何用?’这世道谁没了谁都活得下去——是你们教会了我残忍。”秋叶依剑身躯如同那日的初一一般,猛烈地震动,他旋转面目,沉默地背对冷双成良久,最后冰冰凉凉地“呵呵”直笑起来。“你,秋叶依剑,赵应承都是自私浅薄之人,草菅人命玩弄感情,凶狠歹毒冷酷无情……”——居然一字不漏地开始背诵出冷双成说过的话。他的语声压抑而深沉,带着混杂了颤音的绝望,身形却是挺拔尊贵骄傲如阳。冷双成沉默地垂下眼睑,不言不语。秋叶依剑伫立极久,面对池水看不清面目,他的身后是水波粼粼反射的光晕,落在银白貂裘上一道一道的摺映;他的身前是疏林扶风荼蘼落花,影随风动暗香满盈,可是良辰美景虚设,无人在满园幽香中发出一丝声音。“尽管你不开口,但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吴三手、阮软、南景麒、孤独凯旋、楚轩、唐七还有白璃。本来我还指望由你主动问我,但是现在看起来……”秋叶依剑站了这么久,最后用一种平稳冷漠的语声说道。冷双成面上多少有些耸动震惊,连番的震撼纷至沓来让她有些无力支绌,但她仍旧提醒自己必须冷静——这个人即使动情,但终究冰凉如雪,像站在云端的神,如此可怕居然一字不错地说出了她的想法。“你对我不好奇,从来不去想我在说什么。你明明会医术,从来不想为我医治。甚至你猜到我昨夜扑到这个水池里受了风寒,你仍是纹丝不动地陪我站在风里,冷双成,你真的是个残忍的人,对别人如此宽厚,对我如此残忍。”冷双成不禁苦笑一下,感觉到这个世间真的是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一日,尽是再现往日熟悉的话语。“世子知道什么叫做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