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身后谨言的小厮一顿首,疾步转入树后消失不见。他身上的青衣似乎和树木融为一体,而这也是他们的少主运筹帷幄的结果。诸葛东阁静静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他能预料少年此去必是辟邪山庄,因为此岛四面环水,最终的通道都是进入山庄。如此深得他心意的少年,深沉而不轻浮,内敛而不急躁,能从外面纷扰的乱世平安抵达无方岛,不能不谓之是个奇迹,只是不知这名少年造化如何,能否通过山庄内的严峻考验,毕竟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在这乱世存活,更何况是遍地杀机的辟邪山庄内存活下来。正如诸葛东阁预料的那般,这少年果真去了无方岛上的辟邪山庄。岛上居民或可往来随意,只要众人不接近山庄,无论生死无人过问。然无方岛却有戒律:擅入辟邪山庄者,死。这名少年似是随意而走,最终还是来到了山庄,只是直至最后,再也无人见他出来。山庄和岛内情形大不相同,即使如这浑浑噩噩般的少年,也看出其中的端倪。比如山庄内据说各有四大庭院,却互不相通往来。少年所居之地是面临东海的最东向,出了辕门,四处一片茫茫的海水,映得人眼里闪闪发亮,而少年在无事之时,也终日坐在海边发呆。海风吹拂过来,一碧万顷的海水丝毫不起波纹,想这海之广大及深厚,终是常人不能想象。既不见波浪,亦无海鸟翩然掠过,少年还是在这清凉微腥的海风里坐定,身行不见一丝松动。“初一,还发什么呆,过来打水!”院子里有个粗犷的声音响起。白领青衫的少年仍如老僧般入定。“聋了么?找死!”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刚还在几丈之外,只一瞬间人便来到少年身后,一股尖锐的风声朝少年右肩袭去。“知道了,赵大哥。”那少年便是被唤做“初一”的人。那老赵也没见到初一的身子是如何动的,就是很滑溜地避开他这“霸王敬酒”的一勾,他也多见不怪,仍然絮絮叨叨地罗嗦:“你这是在我这后院,才这般清闲!如若被大总管知晓,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初一知道他所言不假。从来这院落之日算起,也勉强过了一月有余,初一所能见到庄内之人,却是越来越少,似是就这样平空消失了般,后来才知晓:庄内除外人一概不见的庄主辟邪少主之外,还有四名总管分掌四大别院,只是他不能走出这个破堪冷清的院子,无缘得见其余众人。在这四名总管之中,号称“毒眼神判”的神算子吴算总摄一切庄内事务,即使是这毫不起眼的边角,庄内仆人的变动他也了如指掌,足见这人的可怕。每年吴总管都会下令挑选年青力盛的少年进来,分派各个院落。无一例外,这批少年的来历吴算子不仅清楚其祖上几代均是何人,而且他亲自督责能存活之人,其余人等均消失不见或是按捺不住好奇,出了院落触动机关身死。初一怎么不明白,消失的少年均是被杀了灭口,至少,活着之人是无法向外界透露庄内一切。那老赵看着初一一脸平静地朝水栏处走去,心里还在大声叫骂:“这死人一点生气也没,不知当日是如何混得山庄。这么个不惊不动的性子,亏他在此什么不懂的情况下,沉得住气住下来。”只是老赵不知,现在对于初一这个活死人来说,任何事情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他不禁想起初见初一那日,正是清晨,一个白领青衫的少年,呆呆地跟着水车进了山庄的后门。他的衣衫微湿,不似浸染的雾气,而是全身上下都滴着水,不大一会,衣衫居然自行风干。老赵只看了一眼这少年,便断定此人身怀绝技,你想平常之人的衣物哪有如此快速地被风吹干,想必是他不自然流淌出的内力把冰冷的衫子烘得干爽。老赵还记得他当时亦在惊奇哪里寻得如此人物,他却听得那少年说方在门外,有人问他是否是院内下人,见他呆呆地站在哪里便极其不耐叫他滚进来。“于是你便滚进来了。”老赵一手摩挲着下巴,一边兴致极好地盯着少年猛瞧。那瘦弱欣长的身子,那苍白冰冷的脸,少年很镇定地站在树下,让老赵巡视个够。“成,你日后便在这杂院做事,一切听我差遣。但有一条:不可引人注意,我这可是私藏你,出了这个院子可就由不得我了。”少年淡淡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那老赵又问。“无名无姓。”少年平静回答,并没有考虑。“那就叫初一吧,今日正是初一。”老赵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酷。少年不置可否,抿了下唇。于是,这名被唤做“初一”的少年便最初在山庄的杂院内落脚。他话极少,无论谁吩咐他做事,他都应允,为人又利索沉默。老赵像是惶然收留这来历不明的少年,他绝对难辞其咎,因为山庄从不置留未经总管筛选之人。好在新来的长工只做事不说话,很容易让人欺负,估计他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再加上如此小岛无法找齐总管需要的仆人,少主从不曾关心边杂院落,于是这院子里的人都默许了此名安静朴实的少年。只是老赵未曾料到,他们所有的动作吴算子都洞悉分明,而且他们也忘记了一句古训:“人算不如天算。”2初战地处东海之滨的无方辟邪山庄,四面环水,山庄便坐落在这独立的岛屿正中,高瞻远瞩,气吞八荒。岛上多喜植叶尖身粗的冬青树,在这温暖湿润的山岛上,四季如青。初一似往常一样,清晨早起打扫庭院。氤氲的雾气一直蔓延在杂院之中,初一利落地移动脚步,心无旁骛地重复这每日的早课,毫无怨言。不知过了多久,等初一一抬头时,就看到了神算子吴算。就如同初一知晓此人便是神算子那样,吴算也清楚眼前之人绝对就是他要找的那名少年。吴算子锦缎华服,双手后负,正站在忍冬树下透过青雾不动神色地看着初一,那双洞察秋毫的神眼,绝对不似一个四十岁人该有的眼睛,里面扫射出来的精明干练,让见过他一面的人,终身难以忘记。初一也不禁低头,见吴总管许久未曾有询问之意,无奈上前躬身一礼:“吴总管。”神算子眼里波澜不惊,冷冷道:“初一?”“正是。”初一的头仍然没有抬起。吴算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宽大的袖袍拢在身后,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不要惊动任何人,随我来。”如此,即便是上刀山赴火海,初一也没有办法抗从。他安静地跟着吴总管的后面,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表情,似乎逆来顺受已是习以为常。吴算子带着他走了很久,经过许多庭院和长廊的时候,山庄里的人各自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有条不紊。初一目不斜视,但也领略到了辟邪山庄的潜伏的厉害——仆人门不仅是练家子,而且张弛有度调教得极其有纪律,从头到尾从来没有人看他们一眼。终于到了一个宽敞的庭院,四面视野开阔,青石板砖的地面微尘不染,场地之中无任何栽种的树木。神算子走到中央停顿站定,初一也不动神色地随之站定,仍然平静地看着吴总管,却是不开口询问。场地之中还有一名黑衣少年,玉树临风之姿站在吴算的旁边,刚好分左右两犄角之势夹住初一的攻路。初一并非不无明白此场阵势意欲何为,他静静地看了一眼黑衣少年,却惊觉宛然初见天人。少年身姿如临水照柳,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他的发柔软亮泽,连院外叶间的的露珠都为之侧目垂落。少年并不出声,薄薄的双唇抿成一线,乌黑的瞳仁冰冷地睨视眼前之人。微微的晨风吹拂过少年白皙的脸颊,他的发就这样在晓湿晨露中轻轻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