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11月底,晚上7点过,天早已经全黑了。红砖的小二层楼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映照在雪地上,带给人一丝迷惑的温暖。透过淡黄色的木制窗棂,可以看到走廊上偶尔有穿着白色医生服的人匆匆走过。
二楼的产房门前,一个年轻男人正焦急的等待着。旁边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圆脸女人正抱着一个小婴儿小心地哄着,小婴儿咿呀呀地似乎想说什么,女人温柔地对她笑着说,
“小敏也着急看弟弟吗?不急,不急,妈妈很快就生了,再过一会儿,等看到弟弟,姥姥就带你回家睡觉觉啊。”
这个点,医院走廊上的人并不算多。小县城的医院本来就没多少病人,在医院生孩子的,更不算多。
祝姥姥抱着自己刚满一周岁的外孙女,时不时也看向产房门口。自己的女儿三年前结婚,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刚生了一个女孩,一出月子又怀孕了,昨天就感觉不舒服,一家人就从农场来了县城医院待产。
这连着生孩子,祝姥姥心里是不太舒服的,祝姥姥自己也是女人,生了三女一儿,每个孩子出生都间隔三年,这生孩子可伤身体啊。
女婿也太不爱惜女儿的身体了,想到这,祝姥姥又看一眼在门口焦躁不安的年轻男人。
女婿家里,哎,说不好吧,也能算是,女婿家两儿四女,女婿是长子,上面虽说有两个姐姐,可大姐多年前就嫁在农场,二姐则是嫁回了千里之外的老家。
下面三个弟妹,最小的一个乖巧懂事,就是从小身体不好,眼看着就不太好养活了,市里医院都说让回家去,给点好吃好喝的。另两个,都是又懒又馋,还拿生病的小妹妹的糖吃。
亲家母是个家庭主妇,一辈子都没独自出过门,天天都在家里,只围着老公孩子转,心思单纯,说话都没大声过一次,亲家公是个工人,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脾气不算多好,在家说一不二,和孩子们的关系不算好,可这生活,不就只能这样嘛。
女婿在家时,连床都没睡过,都是晚上睡在凳子上搭的长木板,白天还要收起来。
女婿成绩好,家里却没钱送他读高中,他就厚着脸皮给人当学徒,学了修车开车的活,十八岁时因为这个技能,进了部队,当了运输兵。
哎,女婿不当这个兵也认不到自己女儿。
自己一家十多年前就被下放到农场,女婿一家怎么都是省城的工人,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因为女婿部队来帮农场运东西,这样才认识了。
女婿前年转业去了省城一家运输公司,开货车。自结婚,女儿都是在农场家里住,这等小外孙出生,养到一岁,怎么也该让小两口住一起了,那省城的机械厂不说是能安排房子。
孩子太小,不方便奔波,明年,明年,怎么也得过去,小两口老是分居,也不是事啊!就是这粮食关系,哎,女儿户口在农场,回城的话,没了粮食怎么办啊。
哎,都是事啊!回城不回城都是麻烦。
“何欣家属,何欣家属……”突然一个护士抱着一个小婴儿出来,推开产房的门,大声喊着。
“在!在!在这呢!”
祝姥姥还没出声,自家女婿已经一下蹿了过去,大声应着。祝姥姥抱着在小被子里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小外孙女也凑了过去,小外孙女小眉头皱着,看样子是被吵着了。
“何欣家属?”
“是!是!”
“恭喜你,生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护士说完,看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看自己的女儿,眉头皱了起来,心想又是个重男轻女的,嘴上又接着说,
“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女儿,四斤八两,孩子有点儿轻,但健康着呢。我们要给小孩清洗,一会儿给你们送病房里去。产妇马上就推出来了,你们跟着先回病房。”
“哎,好!”祝姥姥见女婿还是不应,自己开口应了护士的话。
祝姥姥因为抱着小敏,没有办法抱新生的小外孙女,看了一眼还没睁开眼睛的小婴儿,嗯,眼睛细长,是个大眼睛的。就是怎么是个女孩啊?不是说男孩吗?
护士转身又进去了,很快产房门被推开,两个护士推着一张病床出来,一直呆愣愣的年轻人终于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接过了病床,和护士一起推着床往病房走。
走廊上有暖气,并不冷,但产房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的热浪和血腥气还是冲得人难受。祝姥姥抱着小敏跟着往病房走去。
产妇是顺产,现在人还清醒,苍白着一张脸躺在病床上,看着随自己走的丈夫,小声问,“看到小女儿了吗?”
年轻男人一手用力推着病床,一手拉着自己媳妇的手,呆呆地说,“没,没注意。”
产妇脸色更加苍白,嘴动了动,没说话。很快产妇在病房里安顿下来,护士离开。
祝姥姥抱着小敏,对自己女婿说,“建国啊,把那个煤油炉子烧一下,给你媳妇热点儿汤,这会儿就让她休息一下。”
“啊!哎,好。”建国像是清醒过来了一样,忙跑到房间的一角,把煤油炉子点燃,将带来的铝锅放在上面,里面是祝姥姥今天熬了半天的鸡汤。
很快鸡汤的香味飘了出来,护士抱着一个小包被走了进来,“孩子洗好了,产妇吃些东西后,尽快给孩子喂奶。”
“哎,好好。谢谢护士。”祝姥姥将小敏轻轻放在旁边的空床上,从护士手中接过了小婴儿,护士转身出了门。
何欣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在休息,听到护士进来,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妈小心地抱着小女儿,“妈,给我吧。”
“你醒了,要不要先喝碗汤?建国,汤热好了吗?”
“马上就好……”建国自一开始就蹲在煤油炉子旁,听到祝姥姥问,看一眼已经微微开始冒泡的汤,连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