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儿有个长短,卿某定让诸位永生永世都回不了南夷。”他的话越狠,声音反而越轻柔。“大哥!”卿溯回过神,心中一凉,暗忖兄长这不是逼着人家下不来台么。只是关心则乱,以他平日的脑筋灵动,到了此刻竟一点主意也想不出。那南夷首领眼中先是浮起一丝惧意,但随即变成孤注一掷的决心,厉声冲卿灏说了句短而急促的话。即使卿灏他们听不懂,也知道他是下了最后通碟,心都不由提到了嗓子眼里,全神戒备起来。卿灏垂下眼,似乎在思考,但是位于他后方的卿溯却看到他肩膀上仍插着箭簇的地方开始往下渗血,心知他已下了决定,而那个决定会造成最坏的结果。咬了咬牙,卿溯的目光落在侄儿身上,准备只要那首领手一松,就冲出去。与此同时,老人也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谦儿,别怕,爹爹……”卿灏看着儿子充满恐俱的眼,柔声道,但是话说到一半,却再无法继续下去。于是蓦然转向那南夷首领,森然一笑,“休想。”语音方落,一拳如流星般击向他。那一击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南夷首领不得不松开谦儿全力相应,根本来不及捏断小孩的脖子先毙其命。卿溯早有所准备,见状立即纵身跃出,无奈中途被人截住,唯有眼睁睁看着谦儿落下悬崖,心中又急又痛。正在此时,突见白影一闪,也跟着跳了下去,却是一直趴在地上无人理会的白三。这一方面,三人已经与六个南夷人缠战在了一起,虽然一敌二仍占胜算,但是要在短时间之内解决掉去救人,显然是不可能。偏偏那唯一的闲人明昭仍悠闲自在地坐在石头上,兴致盎然地看着两方人拼命,竟一点去帮着救人的意思也没有。待到杀尽南夷人,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三人力战一夜,加上心急救人使用的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此时虽然得胜,却也已遍体鳞伤,精疲力竭。连休息也没有,卿灏走到崖边,往下面看去,但见云雾袅绕,竟是出乎意外的高。“我下去看看。”他说,神色平静,看不出失子的疼痛。“大哥,我去!”卿溯拽住了他的袖子。卿灏看着弟弟充满血丝的眼,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崖下突然传来谦儿的哭喊声。“爹爹……三叔叔……”三人大喜,卿溯想也不想就纵身跃了下去,那山崖凹凸不平,多处可容落脚,就在离崖顶两三丈的一处凹陷中,谦儿可怜兮兮地坐在那里,双脚垂在外面,动也不敢动一下。卿溯抱住谦儿,目光四处寻视了一遍,没看到白三,不得已只能先将谦儿送上去。失而复得,即使是以卿灏的沉着亦不由红了眼,紧紧抱着谦儿舍不得放手。老人在一边开心地转着圈,眼巴巴地看着,恨不得将他抢过来。卿溯看着相拥的父子,脸上浮起欣慰的笑,然后悄然又走向崖边。“三叔叔,姨姨……姨姨掉下去了……”被抱在卿灏怀中的谦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抽噎噎说出的话拉住了卿溯的脚步,“是姨姨抓住谦儿……姨……她没力气,她、她不让谦儿抓住她……”听到他的话,三个人突然沉默下来。谁都知道,如果谦儿抓住白三,最后的下场就是两人一起落下去。换一种说法就是,白三是为了救谦儿才摔下去的。“啧,从这里落下去,哪里还有命在。”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明昭不紧不慢地走到涯边往下看了眼,然后冒出这么一句。卿溯仿若未闻,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抬起头冲着卿灏一笑。那笑和他平时一样,极顽皮,也极洒脱。“大哥,我得去找她。你……你别生三儿的气了。”卿灏心叫不好,正要开口阻止,卿溯已翻身跳了下去。世事总是这样,当你认为必死无疑没有一丝转还余地的时候,老天又莫名其妙给你一条生路。当卿灏被明昭带到山谷下面那几间临时搭就的木屋前时,正看到卿溯抱着昏迷不醒的白三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发怔,显然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有些糊涂。卿灏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下来,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心中对白三的结已彻彻底底解开。“三叔叔!三叔叔!”谦儿从父亲怀中挣脱,跑了过去,扒着卿溯的手,直瞅他怀中的白三,竟是说不出的关切。卿溯回过神,茫然看着谦儿半晌,才反应过来,目光迟钝而缓慢地转向卿灏。“大哥,我们没事。”他说,那语气听上去不像庆幸,更像遗憾。卿灏怒,大步上前,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他虽然右肩受伤,出手稍显无力,但仍打得卿溯头一偏,可见下手是毫没留情的。“你好英雄啊!”他冷笑,双眸中透出的却是深沉难言的痛苦。卿溯知道自己的做法伤透了兄长的心,只是抱紧了白三,没敢说话。他自小几乎是由兄长带大,两人关系素来亲厚,在他的心中,兄长的威严更胜父母。此次自己不顾一切在兄长面前寻短,不仅会陷兄长于不义,无颜面对父母,更会使他悔痛终身。事实上,当他对白三动情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要让兄长左右为难。见他如此,卿灏手握成拳,却再也打不下手。而一旁的谦儿从没见过发这样大怒气的父亲,吓得噤声缩在一旁,然后被老人带到了别处玩耍。明昭见状,走了上来,一拍卿灏的左肩,温和地道:“好了,你说见到人就疗伤的,跟我来吧。”然后,又对卿溯道:“三姑娘曾服过我续命之药,无大碍。你抱她进屋歇着后,马上来找我,你身上的伤也得处理。”卿溯嘴唇微动,明昭仪知道他要说什么,已先一步打断,“我想你并不希望她醒来时,自己却倒了下去吧。”卿溯于是不再多言,道声谢后便抱着白三进了屋。卿灏看着他这些日子明显单薄了不少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你既然明知白三没有危险,为何还眼睁睁看着我三弟跳下去却不阻止?”当明昭为他取下箭簇的那一刻,卿灏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咬牙问。明昭一边利落地切去伤口周围的腐肉,一边止血,闻言微微一笑,“这样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体验到的。”他似答非所问,卿灏却沉默了下来。那一刻,他想他明白了背后这个大夫的意思。他比平常人幸运,有后悔的机会。就算是以命抵命,白三也早已还给了他,若他再执意怀恨下去,最终只怕会害得所有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卿溯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是一旦认定,就会一头栽进去,再也不会改变心意。他明知不能请求自己不报杀妻之仇,所以选择了这种决绝的方式。这几年,他的痛苦并不亚于自己。屋子内很安静,明昭处理外伤的手法很娴熟,不片刻便为卿灏包扎好了肩伤,正在处理其他几处小伤。屋外传来沉重迟滞的脚步声,将卿灏的心思拉了回来。卿溯出现在门口,伸指叩了两下门,才慢腾腾地走进来。那一脸的箫瑟,像是突然之间苍老了十岁一般。见他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卿灏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心中五味杂呈,不由别开脸不去理他。“大哥。明昭先生。”虽然心神不属,卿溯还是老老实实地和两人打了招呼。明昭已处理好卿灏的伤,见状失笑,“卿兄不必担忧,明昭保证让令夫人恢复如初。”听到他加重音的称呼,卿溯一愕,精神稍好,偷觑了眼兄长,也不纠正,肃然道:“多谢先生。”虽然被明昭摆了这么一道,但说起来他实在是帮了他们大忙,卿溯心中只有感激,绝没有丝毫不快。“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卿灏叹气,站了起来,脸色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