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无意愕然,“你是说教里的续命丹?”“可不就是那个续命丹,就装在这瓶子里。”唐沐从床边摸出一个羊脂玉的小瓶递给秋无意,“对了,萧盟主把这个玉瓶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卓教主的脸色可难看了。说来也奇怪,苍流教的宝贝圣药是怎么到了萧盟主手里的?唔,这里面必定大有玄机,以后要好好查个清楚,写进武林通史的外传才是……”秋无意低头看着那个玉脂小瓶,叹了口气。“他们在哪里?”“就在外屋。”唐沐的眼睛里散发着光彩,“应你要求,他们正在促膝而谈,纵论江湖。”“……纵论江湖还有可能,促膝而谈是不可能了。唐沐兄弟,劳烦你扶我过去。”外屋房间里同样的暗,也出人意料的简朴。一盏油灯,四个蒲团,几杯清茶。外屋的两人相隔一丈,面对面的坐在蒲团之上。气氛凝重。“无意,过来坐。”卓起扬作了个手势,示意秋无意也在蒲团上坐下来,语气平平的道,“唐沐,你最好不要在武林通史上乱写,否则后果自负。”“……”唐沐不甘不愿的拿起毛笔,在纸上删了几段。萧初阳看看周围,“这是第一次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吧。”卓起扬点点头,“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萧初阳笑了笑,望向秋无意,“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卓教主已经谈了很久。谈这个武林,谈过去,谈将来。”秋无意问道,“谈的如何?”卓起扬凝望着自己手中的茶盏,良久开口,“萧盟主,如今这个武林,恩怨、世仇、黑道白道的区分、乃至一言不合,都足以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械斗搏命,血溅五步。这样的江湖,还有存在的必要么?”萧初阳反问,“若卓教主觉得如今的江湖没有必要,则何以代之?”“正所谓不破不立。卓某的意见就是,完全打破,重新建立!”萧初阳肩头一震,“这就是苍流教意图称霸的目的?”“苍流教称霸江湖将是第一步。”卓起扬啜了口茶,放下茶盏,“先父因为黑白两道的恩怨纠葛而死的时候,我就下定了这个决心。只有将统领权完全收入囊中,才可以号令江湖,令行禁止。只有打破原先的门派框架,才可以消除门户之见。也只有由单一门派统一江湖,才可以彻底的结束黑白两道数百年的恩怨仇杀。”萧初阳摇头道,“纵然江湖尽在苍流教掌握之中,门派个人之间的恩怨,绝不可能一下子遏止。更严重的是,打破现有格局的阻力和代价太大了。卓教主有没有想过,为了结束过去的恩怨桎梏,这几年新添了多少的鲜血冤魂?去年金陵一战,牺牲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日一场混战,又有多少人含恨而终?”卓起扬直视着萧初阳,“为成大事者,必定有所牺牲。”“……牺牲太大了。”萧初阳叹息一声,“门派之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那些上百年的恩怨纠缠也不是几次的令行禁止就能够化解。武林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慢慢的调整,慢慢的改变,这样才不会伤到筋骨根本。卓教主,你的手段太偏激了。”卓起扬挑高了眉头,凌厉傲气的神情一闪而过。“偏激就偏激罢!不试试怎么知道对错?”他抛开手中的茶盏,长身而起,“话已至此,我们分歧太大,没有让步的可能,只有一战了。萧盟主,是各自率部下继续来个混战,还是我们两人之间比试,请划下道来!”“好!”萧初阳离席起身,朗声道,“就让你我二人以生死定胜负罢!”秋无意脸色微变,正欲站起来,卓起扬按住他的肩头,“无意,你不必说了,好好看着。”唐沐坐在里屋角落里,运笔如飞——“壬戌年正月二十一日,苍流教教主卓起扬,武林同盟盟主萧初阳击掌立誓,于风云顶立生死之约,以天下为赌。”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毛笔在下面接着写了一行小字,“见证者:秋无意,唐沐。”※※※※萧初阳的风华剑已在手。泓光如水,在剑锋流动着温润光泽。卓起扬的手在袖中。卓家掌法冠绝天下,冷月心法已经许久未现江湖。唐沐的眼睛睁的老大,聚精会神的盯住两人,一刻也舍不得松开。秋无意垂下眼,盯着杯中渐渐变冷的茶水,无声的叹息。仿佛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两个相隔五丈的身影齐齐掠起。一瞬间,由极静至极动,两人同时出手!穿过剑锋织起的迷乱残影,卓起扬的掌已经准确的印上了萧初阳的胸膛。对手的生命,就是如此鲜活的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掌心向外一吐力,萧初阳就会立刻震碎内脏脾脏而死。但他却没有动。不仅没有动,他的掌心甚至渗出一层冷汗来。就在方才的那个刹那,萧初阳也出剑了。但他的剑,根本没有指向卓起扬的方向。绝代的风华剑,此刻正架在秋无意的脖颈上,剑锋流转着炫目的泓光。光洁的肤色被剑身映的苍白。只要轻轻一抖,锋利的剑刃就会无庸置疑的割断脆弱的喉管。“萧初阳,你这是什么意思?”卓起扬的手掌上抬,印在萧初阳的心口。他的声音森冷。萧初阳嘴里硬梆梆的吐出六个字,“认输,不然他死。”卓起扬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你这是要挟我?”“是。”萧初阳平静的道。卓起扬注视了他半晌,居然笑了笑,“真有意思。我们这种魔道中人难得老老实实的决战一次,居然被白道最讲道义的英雄耍了老千去。”萧初阳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之色。但他还是固执的握紧了剑柄。“卓教主,你不是说成大事者必有牺牲么?你若舍得牺牲他的性命,尽管对我动手。”卓起扬回过头去,望着那泓光流转的剑锋在秋无意的脖颈间缓缓移动,划出一道细而长的血口。鲜血沿着脖颈曲线流下来,一滴滴的落到地上。卓起扬的瞳孔沉沉,有如乌云翻滚的阴霾天空,“萧初阳,我卓起扬以性命担保,他若死了,你必定会承受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哀嚎痛叫七日七夜才能死去。”萧初阳淡淡一笑,笑容却带着无尽的苦涩。“无妨。自从接过同盟令的那天开始,这条命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墙角的唐沐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诡异的场面,一时竟忘了记录。时间仿佛静止了。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卓起扬的掌印在萧初阳的心口不动,萧初阳的剑停在秋无意的脖颈上也不动。没有人说话,只有那道细而长的伤口里缓慢的渗出血珠来,那鲜艳的颜色映得秋无意的脸色更加煞白如纸。无论是谁都看得出他撑不了多久了。唐沐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去扶一把,免得人昏过去的时候撞到剑尖上。萧初阳深吸口气,道,“卓起扬,生死在你一念间,希望你知难而退,不要逼我。”卓起扬久久不语,脸色阴晴不定。这么多年的准备,苦心积虑的把苍流教壮大到如今地步,牺牲了那么多,眼看就要到达顶峰,不料却半路横生枝节,硬生生的挡在最后一步。思及过去种种辛苦,叫他怎么能轻易而退!眼前突然闪过慕容飘香被挑去手筋脚筋的时候,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还记得当时他仰天长叹,“天意。天意!!”——难道自己也要变成那样么?——难道现在的一切,也是天意么?『功败垂成。』这四个字倏然闪过心底。就如钢针狠狠扎进去翻动一般,满心都是无尽的懊恼,不甘,以及愤懑!卓起扬面容间戾气一闪而过,“萧初阳,你逼我,就是逼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