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非离带了近千名精兵进城,尚有两千左右的人马留在城外,这个行事滴水不漏的人不会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大皇子代天子于城门迎候,并遵照凤阳王的提议邀请他住到自己的皇长子府里去。凤非离显然没有忘记关于扮演恋人的那个约定,乍一见面,他就当着千万双眼睛的面高高兴兴地将宫棣拥进怀里,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宫棣忠实地履行自己的承诺,没有回避,没有挣扎,面带微笑地接受这份热情的表示。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虽然他现在已经权倾朝野,但也只有在身旁看到凤非离的影子时,才会觉得放松。凤阳王在京都有着深不可测的权力网,每天川流不息地有高官权贵前来拜见,几乎将皇长子府的门槛踏破。自来到这里,凤非离只主动出门去拜访过一个人。那就是当朝国师闻湛。在闻府的大厅上,成年后的凤非离再一次见到那个有着超然地位的国师。闻湛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增加了一些白发和皱纹,眉宇之间的清郁之感仍不减当年。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俊美无俦的少年,敏锐的眼光,顾盼神飞。凤非离却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被宫棣捉着小脚,倒提在空中的胖乎乎粉嫩嫩的婴儿,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半天才勉强收住。闻家二公子皱了皱眉,他对凤阳王的第一印像由此而来:轻佻。真是一个轻佻的男人。这个印像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有改变。“这是犬子闻烈。”闻国师介绍道。“知道……呵呵……我认出来了……”凤非离忍着笑道。闻烈板起了脸。初见他的人要么惊叹要么赞誉要么尊敬,绝没有一个人敢像凤非离这样,觉得他好笑的。“那个时候你就那么点长,哭起来下巴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好可爱。”凤阳王丝毫不看闻家二少爷的脸色,用手比划着,专挑人家不爱听的说。闻烈哼了一声,将脸转向一边。“你不信?可以去问大皇子殿下啊,当时他还抱过你呢。”闻烈再次哼了一声,这回扁了扁嘴角。他非常不喜欢大皇子朱宫棣,觉得那个人阴沉狠辣,城府极深,远远不如自己的朋友朱琛棣开朗爽直。凤阳王唇角的笑容渐渐收淡,心里有些失望。他早就听说闻烈天纵英才,有极高的领悟与判断力,又是宫棣的小舅子,本以为他对这位孤独的大皇子的评价与了解,应该和其它人不一样。闻湛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此时轻轻插了一句话:“看来只有你,是他的朋友了。”“像他那种人,本就交不到朋友的。”年轻的闻烈犀利地说。凤阳王冷冷地一笑:“他那种人?他是哪种人?”“充满野心与权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这样说自己的姐夫?”“我本来就不同意父亲将姐姐嫁给他!其实我们闻家根本用不着攀附权贵!”闻二少爷年少气盛,他的父亲也只有在一边苦笑。“攀附权贵?”凤非离挑了挑眉,看向闻国师,“国师,您是为了什么同意他当您的女婿的?”闻湛轻轻叹了一口气,良久后方道:“因为他是一个好孩子。我认识两代那么多个皇子,他算是其中最好的一个。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最糟的一个。”闻烈吃惊地看向父亲。当时的他,根本不能理解这样的判语。即使几年以后,当他已渐渐承认朱宫棣是一个好皇帝时,仍然没有发现他其实更是一个好人。凤非离满意地回到大皇子府,他一直担心闻国师并非真心站在宫棣这边,今日一行,算是确认了闻湛的立场,放心了不少。自栉王死后,宫棣没了斗志与目标,情绪又渐渐萎顿,做什么事都觉得没有兴趣,常常看着满园的柳枝发呆。凤非离的到来使他总算想起了自己还有旧债未还,勉强提起精神来应对。入夜风凉,正独临寒窗,看月光如水,水波如银,两只手从背后圈了过来,身体刚刚一僵,立即认出是凤非离的怀抱,慢慢地又将腰肢放软。既然答应陪他演,便不会拒绝。凤非离小心地避开他的唇,缠绵地在颊上颈间流连。他是一个调情的高手,技巧与火候都把握得很好,给宫棣寂寞的身体带来了难以抗拒的快感。可是虽然得到了纯肉体的享受,大皇子的心中仍难忍悲哀。他为自己死去的恋人悲哀。纵然是一个像柳儿那样被爱的无以复加的恋人,一旦随风而逝,又能在世间保有多久多深的痕迹?明明被温暖包围,胸中却一片潮潮的凉意。仇已报了,又当如何?他的柳儿,他绕在心上缠在指间的柳儿,仍然飘浮在无知觉的虚空。“傻瓜,先死的人都是傻瓜…………”咬着凤非离的手腕,泪从胸前淌过。这颗心仍然为柳儿保留,但如同身体一样,又能保留多久?纵然可以确信自己的心中将永远有那个温良少年独有的空间,但对柳儿而言,这仍然是一份悲哀。原本这一整颗全都是他的,全都是他的,为他跳动,为他感受天地的呼吸,如今人去无痕,鲜灵的爱缩减成了冰冷的祭坛。一口游丝般的气,系住了命,系住了爱,一旦断了,便是失去。宫棣失去了柳儿,柳儿又何尝不是失去了宫棣?所以先死的那个人,还有以为死便是永恒的人,都是傻瓜。“只要他活着,我可以永生永世地爱他,现在他死了,我虽然也可以永生永世地爱他,但这两种爱,已经不一样了……”宫棣喃喃地说,这些话,也只有跟凤非离说,他心中最深沈、最甜蜜也最苦涩的这段感情,除了自己静夜独尝外,便只有凤非离,还可以给他看上一眼。“但是对柳儿而言,无论是哪一种爱,只要是你给的,他都会觉得幸福。”“不!不是这样!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柳儿死了,什么爱他都感受不到了,他那么美,那么好,他应该活在世上接受我的爱,而不是埋在地下让我怀念。无论多深沉的怀念也配不上他,对不起他……”宫棣的身子缩成一团,好像痛得无法忍耐的样子,“我的柳儿,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我就这样看着他死去,我让他在临死的痛苦中还要强忍着对我微笑,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够强,却还是要傻傻地去爱他,傻傻地被他爱……是我的爱,最终害死了他………”凤非离紧紧抱住他,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没关系,以后你可以爱我,放心地爱,我足够强,强到可以保护我们两个,所以你……再也不用害怕……”轻轻地说,轻到对方听不见。从小就不停地看他受攻击,受伤害,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张开羽翼覆盖住他,以至于现在,抱得到他的人,却无法触摸到他的心。朱宫棣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以恋人姿态出现的凤阳王,宫中也开始流传另一个版本的流言。说是大皇子为了夺得太子之位,不惜献身以求得到邺州的支持。话当然说得难听,但以快乐至上,坚持人生如戏的凤非离一点也不在乎,心如枯槁,早已不屑俗世飞短的朱宫棣也根本没放在心上。暴跳如雷的是另一个人。二皇子朱琛棣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几乎气得吐血,因为一时找不到大哥,他先冲到母后宫中,追问流言的由起。“不就是因为凤阳王跟宫儿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一直不错,这次来京又住在他府上的缘故嘛。”皇后淡淡道,“流言而已,听听就算,是真是假何必计较?”“什么叫是真是假不计较?”琛棣怒道,“难道有可能是真的不成?”皇后闲闲地拨弄着琴弦,看尽宫闱诸多的奇事丑闻的她才不管话怎么说,只要有实力不亚于朝廷的凤阳一族撑腰就行,儿子是不是跟男人在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凤非离跟那个娈童柳儿不一样,他是邺州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