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来自臣下的压力,阳洙坚持不为所动,一面要求郑嶙应霖等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严格按照自己的攻城方略训练焰翎军,一面又坚决不肯将这支军队派出去作战。而横空出世加入王师的杨晨,在以白衣之身被破格授予军机巡检的职位后,只经过了短短的一段适应时间,就很快表现出了极强的锋芒,不仅对于焰翎军的训练和管理提出许多有益的建议,而且全力支持阳洙不放御军出战的决定,甚至还曾为此在朝会上与魏王当面争执,凭着一副伶牙利齿几乎没把老王爷气死。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些争执和异议都仅限于军务,尚未波及到政局,但还是有不少朝臣敏感地发觉到,皇帝、魏王以及太傅这三方人马并非如当初所表现出的那般毫无嫌隙。而疲于在各方之间修补裂痕的应崇优,对这种情形自然越来越感到忧心。“小优,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操练归来的应霖见着堂弟又在发呆,不禁劝道,“每天这么多朝务军务,争执两句也是正常的,还没有到伤和气的地步呢。”“可这才是开始而已,”应崇优叹一口气,“怎么就不能各让一步呢?”“老王爷的想法本来就不对,菖仙关难攻不败,在没有操练纯熟之前,本来就不该轻举妄动,总不能因为其它军都败过,就得让焰翎军也去碰一次钉子,徒增伤损他才平衡吧?”应霖哼了一声,解开汗湿的护腕,拿布巾擦着脸。“焰翎军是你一手操练出来的,你当然护着,”应崇优瞟了他一眼,“可就算占理,也大可以慢慢解劝嘛,老王爷也是因为战事胶着心里着急,他每天为国操劳,怎么能硬梆梆地顶着他说话?”应霖不禁失笑道:“我又没顶他。你那个三师兄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副刀子似的口齿,魏王爷只能气得发怔,半句话也回不出来。最后还是皇上出来打圆场,斥责了他几句。不过我看得出,其实皇上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三师兄是我所知道的最知谋善断的一个人了,舌头又灵,嘴里就像会吐莲花一样,”应崇优目光悠悠,笑了笑,“我虽不在场,也可以想象当时他是何等的铁齿钢牙……”应霖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布巾,深深地看了堂弟一眼,“小优,你……”“你又在担心什么了?”应崇优转过头来笑了笑,“我又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只有普通的师门之情了……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改变目前混乱的局面,看来关键还是要尽早攻下菖仙关才行……”“说到这个,”应霖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坐,歪着头问,“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又要到黄昏呢。”“你说什么?什么到黄昏?”应崇优有些迷惑。“啊?”应霖吃了一惊,“皇上又去菖仙关附近踏看地形了,你居然不知道?”应崇优怔了怔,方轻声道:“我又不是陛下的影子……再说这里也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处理呢……”“可是以前你们俩都……”应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想了想又道。“这一阵子皇上出门不常带你啊,倒是杨晨随时都在圣驾旁边,挺受宠信的样子。”“他的确是个人才,皇上倚重一点也没什么奇怪。”应崇优拨拨额前的头发,站起身来,“你休息一下吧,我还有事情要办,先出去了。”“哦。”应霖大概真的累了,没再多说什么,回身往长榻上一倒。应崇优走出门外,甩了甩头。虽然明知阳洙身边忠臣良将越多,就越不会像以前一样缠着自己,但不知怎么的,一想起他好几天没叫自己一起跟他出门,心头还是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寂寞,自己勉强压抑住了,快步来到前殿值房。两个副使正在埋头整理折本,见上司进来,忙起身见礼。“两位辛苦了。”应崇优抬手还了礼,坐下检查已整理好的文书节略,又命副使把比较重要的州府奏本先搬了过来,一份份细看,不知不觉间,已埋首文牍近两个多时辰,觉得颈疼腰酸,刚舒展了一下身子,突然想起林州军与维州军因为军粮陈旧问题所引发的纠纷还未分解开,忙站起身,将案上剩下的折本收拾了抱在怀里,吩咐了手下几句,便急匆匆向军政院赶去。刚过了圆月拱门,转过一座假山,迎面就走来七、八个人,当先一个竟是阳洙,一身明黄色的箭衣,英气勃勃,大概是才回来,脸上的皮肤还是红红的,显然是被阳光暴晒过很长时间。“臣参见陛下。”应崇优忙躬身行礼。“免了免了,”阳洙伸手搀住,将他怀里抱着的大包拎了出来,“你抱的这是什么沉甸甸的?”“没有整理完的折子,想带回去晚上看……皇上曾经准许微臣可以将这本带出值房的……”“朕又没问你这个,你是枢密士嘛,爱带到哪儿去看都行。”阳洙将包裹转手就递到了旁边随从的怀里,“朕只是奇怪你怎么还有这么多折子要整理,不是新加了两个枢密副史吗?他们都干什么去了?怠忽职守吗?怎么让你一个人这么累……”“不是的,”应崇优赶紧道,“这几份东西比较要紧,所以臣想自己来整理……”“你总是这样爱操心,”阳洙不高兴地责怪道,“朕派副史给你,就是为了你能轻松一下。自到平城后你人瘦了好多,朕也是听杨卿说了才知道你身体不好,本想让你少出门多休息,可你待在屋内也这样忙来忙去,怎么不听人劝呢?”应崇优微微一怔,侧目看了杨晨一眼。“应师弟勿怪,”杨晨满面堆笑地上前道,“我只是跟陛下说,你刚上浮山时体弱多病,后来练了师门心法才好一些,但总归还是不要太操劳的好。所以……”“多谢师兄费心了。”应崇优淡淡道,“我自己知道分寸。”杨晨笑了笑,袖手而立,也不多言。“崇优,都快傍晚了,你还来军政院做什么?”阳洙问道。“哦,是林、维两州军军粮调济的事情……”“这个你不用操心了,”阳洙立即道,“朕今天上午已经训斥过那两个州君了,如今战局未明,国难未平,争什么新粮陈粮,还有老百姓连糠都吃不上呢。那两人一例降职,带罪领军,观其后效再说。”应崇优有些吃惊,“陛下,道理虽然是这样,但如此处置会不会仓促了一些?”“应师弟多虑了,”杨晨笑着插言,“陛下是一国之君,处置州府大员要的就是这样的雷霆气势,不如此何以立威权?两个州君之罪是降诏明示了的,不怕人心不服,也算是给其他州府一个警示,如果不是心向朝廷,只念着一州一府的私利,陛下是绝不会轻饶的。”“朕会把握好分寸的,你别担心。”阳洙拍拍应崇优的手臂,“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明事理,朕不好好锤打一下怎么行?好啦,今晚不许你再整理折本了,走,一起用膳去吧。”“陛下,这样不太妥当……”“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的,好像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儿朕亲自射了一只野雁,正要与众卿分享呢。茳冕院的荷亭爽亮,晚膳就摆在那儿好了。”阳洙似乎心情不错,满面都是明亮的笑容。应崇优配合着也笑了一下,心头却掠过一抹自嘲的苦涩。原来是这样,皇帝与臣同乐,自己只不过是受邀的众位臣工中的一个而已,居然还想着要避嫌,实在是自己抬举自己啊……“你累了吗?”阳洙见应崇优有些走神,抬手抚着他的肩问道。“看了一天的折子,有些困了,”应崇优揉了揉左侧太阳穴,低声道,“陛下今晚的盛会,请恕微臣……”“你真不想来就算了,”阳洙抿紧嘴角,将失望的表情藏在眼底,“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