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大家都没受伤。”阳洙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得越远越好。哥哥你身体撑得住吗?”“我很好。”应崇优赶紧站起身来,结果没有站稳,身子一晃,被阳洙一把扶住。“你就是爱逞强。”阳沫抱怨一句。阿戚将丢在雪地上的酒瓶捡了起来,依旧是走在前面带路。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就已来到山脚下。“阿戚,眼看着天又阴下来了,你明天不要再翻卫岭回去,就到菖仙关城东等着,开了关从那里回家,也不过多等十几天的时间而已。”临分手前,应崇优劝道。“说起这个,也真急人。不知道季总兵什么时候会回来,辽阳赋是他负责在征收的,就算我缴了钱,也得先报告他才能放我哥哥出来。就怕他在京城玩上一两月,我哥哥怎么撑得住?”“不会的,八百里卫岭,只有这么一处隘口,不可能长期锁关的。我敢肯定,季总兵在京城不会多耽搁,最多十来天就能赶回来。”“希望真如大少爷您的吉言了。”“既然赶回去暂时也救不了令兄,就更不用再翻卫岭了。等菖仙关一开,你都不必先回家,直接去救令兄不更好?”“说的也是。要是路上有个万一,我哥也就完了。”阿戚叹一口气。“那么我们就此分别,大家各自保重了。”应崇优从囊中摸出约有十两的一块银子,递向阿戚。“工钱已经给过了,这不能收……”阿戚吓了一跳,赶紧推辞。“那三两银子不是要缴税赋吗?你收着这个,应该可以撑到明年春天,不用再冒风险在雪岭上打猎了。”“可是哪有送人过一趟卫岭就收这么多银子的?这也太过分了,不行不行。”“我们已经算是共过生死的人了,你还计较这个?”应崇优将银子推过去,“本该再多拿一些的,只是我们在过卫岭前买了很多东西,也没剩多少了,希望可以以帮你救一下急。”阿戚急得脸色红涨,因为不擅言辞,一时找不出太多可以推辞的话,只知道拼命摇头。“阿戚,你就拿着吧,其实这十两银子也帮不了太大的忙……过了今年,明年还不是一样,”阳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插言道,“你身强体健的,武艺应该也不错,为何不去从军,也算一条活路?”“从军?”阿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我就是逃征丁,才到山上当猎户的。被征发去守边城的人,十个有九个回不来!”“为国戌边,难道不是男儿的责任吗?”阿戚耸耸肩,“要是真能跟个好将军,真刀真枪上战场厮杀,战死了也没什么。可是这么些年,朝廷什么时候真正打过一场好仗?每年都加新赋去求和上贡,军饷更是一层层被克剥光了!你说老百姓当兵总得有个图头吧?要嘛图的是保家卫国,要嘛就是想挣军饷养家小,如今仗没法儿打,饭又吃不饱,谁还想从军呢?”“嗯……”阳洙的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摩挲着,沉思了片刻,“你说的没错。边庭积弱,为将之责,不能怪兵士不勇。”阿戚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讪讪道:“我们山里人没见识,怎么想就怎么说了,也不知道对错。”“越是这样说出的话,越是有道理。”阳洙朝他笑了笑,“不过我这次去平城,等叔父的事情一了,就会去魏侯那里从军。”“魏侯爷?”阿戚有些惊讶。“魏侯爷怎么会招兵?就算招也是招家兵吧?”阳洙与应崇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叹服魏侯行事谨慎,居然连与平城州只隔了一道卫岭的廊州人也丝毫没有听到他在暗中招兵的风声。“也许到州侯的麾下做家兵境遇要好些,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一样黑呢,你要小心才是。”阿戚虽然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但还是关切地叮嘱了一句。“我家里跟魏侯也算有些交情,应该不会有人为难我。”阳洙挑了挑眉,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递过去,“你将来若突然想要投到平城军里来,拿这个来找我就行。”“不可以,”应崇优立即按住了阳洙的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拿这个东西给他。说不定什么时候被有心人看见了,会给阿戚招祸的。”“可是……”“阿戚,我看你在廊州的日子也不好过,如果哪天走投无路了,就拿这个指环到平城来找我,也许到时候可以帮上一点忙。”应崇优从右手大指上拔下一个黄玉制的线戒,连同最初的十两银子一起塞进阿戚手里,示意他不要再推辞,“这点银子跟着我们用处不大,跟着你却可以救命,还有什么好推的?收着吧,今天能过卫岭,实在是多亏了你,只望来日有缘,可以再见面。”阿戚两眼有些发热,吸口气忍住了,道:“能遇到两位,是阿戚的福气,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报答,”说着抱拳行礼。将肩上的搭链一甩,转身大踏步离去。重熙十五年冬,腊月将尽尾声,年关即将到来。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却很少有人能感受到新春的喜庆。今年新加的辽阳赋,给贫弱不堪的天下,又增加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们一直苦苦煎熬着所过的日子,现在已经到了再也熬不下去的地步。阳洙和应崇优在与猎人分手后没走多久,就到了通往平城的大路上。虽然日近黄昏,但这条路毕竟是官道,仍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容装各异,顶着寒风在赶路。为了不显眼,应崇优从包袱中拿出准备好的半旧斗篷,遮住了两人身上为过雪岭而购置的名贵皮衣。天空开始时断时续地飘些零星的雪花,顺着山阴背风南行了一段路后,道旁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茶摊。用油布搭着小篷,简陋的两张桌子,一个大约有五十来岁的老汉哆嗦着身体正在卖茶点。应崇优拉着阳洙刚走进去,老汉便殷勤前来招呼。“要两碗热茶,有热点心的话随便来两盘。”应崇优吩咐了一句,转身让阳洙坐好,俯身从包袱里拿出一条尺余见方的白巾,对他道:“你把身子伏下来。”“做什么?”“刚才翻山,你内衣背心一定汗湿了,现在静下来冷风一吹,容易着凉,我给你垫一块干布会好些。”阳洙虽然觉得此举琐碎了些,但心里到底还是暖暖的,不忍拂逆了他的关心,依言下身去,由得应崇优仔细帮他将干布贴肉铺上,隔开汗湿的内衣。“那我也帮你垫一块。”“我不用……”应崇优刚开口,就在阳洙的目光下乖乖闭嘴,重新翻了一条布巾出来,让他给自己垫上。茶摊老汉这时送上热茶,还有一盘刚烘好的三角糕。“喝点热茶吧,胃里有冷风,慢慢暖一暖。”应崇优将茶碗递到阳洙手中。“嗯。”“这三角糕好像是本地的特产,你尝尝,好不好吃?”“一般。”应崇优微微挑了挑眉,侧着头看了阳洙一眼:“我没感觉错的话,你在生气?”阳洙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为什么生气?”阳洙不说话,又把头转回来瞪了他一眼。“因为我体力不好,在卫岭上连累了你?”“你明知道不是!”一听到这种离奇的猜测,阳洙气不打一处夹。“你不说,我当然只好乱猜了。”应崇优温和地一笑。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你知道我没你聪明的,还是说出来的好。到底怎么了?”阳洙抿了抿嘴角,重重地吐一口气,怒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个给他?”“啊?哪个?”“那明明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人啊?”应崇优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说给阿戚的那个线戒?”“你还送过他别的吗?”“可是那个线戒是……”应崇优压低了声音,“是年尾祭祀后的例行赏赐,各宫都有,又是太监们送过来的,我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