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先生给噎了下,在这届所有的新生里,他对花浅的印象格外深刻,因为他是亲手给花浅执刑抽板子的人。考虑到大部分新生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不知道天门宗刑罚的厉害,所以最初的几下,他放轻了力度,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一个教训罢了,没想到花浅一声不吭地全部受了,神色倔强。严先生动了真怒,板子抽得一下比一下重,后来她好像发现严先生对自己不害怕而不高兴,便敷衍了事地叫了几声。打完后,她甩掉手上的血,硬邦邦留下句背熟的“弟子有错,多谢先生赐教”便直接跑了,看不出有什么反省之意,气得严先生连伤药都忘了给。至此,花浅这个名字在刑堂灵法师处是挂了号的,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顽强且麻烦的新人。若说这样的女孩会流露出脆弱,就连严先生这样多疑的人也难以置信。可是他不会因此而放弃对花浅的追查:“人都有伪装,事情也有意外。哪怕我们都觉得花浅很坚强,不会哭,这个理由依旧不能成立,或许她也有崩溃的时候。”萧子瑜也赞同严先生的话,接着提出另一个理由:“大雨模糊视线,我远远看见很像花浅的少女并不能证明就是花浅,天门宗服饰很相似,有可能是有人穿着和花浅差不多的衣服,梳着差不多的发型,故意误导。”听着大家对自己的质疑和辩解,花浅依旧静静站着,仿佛众人讨论的不是自己。周长老饶有趣味地问:“你在想什么?”花浅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在想萧子瑜在寒月湖畔看见的蠢货是谁。”周长老问:“你不怕被冤枉?”花浅:“清者自清,室友已死。我无法打消你们的怀疑,可是我没有放出蚀月魔,也没有放出蚀月魔的理由。”周长老再问:“你不怕妖魔?”花浅迟疑片刻,答道:“是的。”周长老笑道:“花家三十八口人,遇妖魔袭击,尽数葬身火海,你是唯一的活口,当时情景想必惨烈至极,哪怕是成年人也会在心中留下难以忘怀的烙印。你一个小小女孩逃出生天,却不再畏惧妖魔?此理不通,不通。”天门宗早已将每个学徒身份调查清楚。故事的真相被揭穿,花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出像鹰般冰冷锐利的光芒,她死死地盯着周长老,良久,唇边忽然露出抹残忍的笑:“花家火海的情景,我自是印在脑海,一日也不敢忘怀。但那个单纯无能的花浅早已随亲人葬身妖魔手中,她早已死了!如今的花浅,活着只为复仇,为了复仇,我什么都不怕!”老者与少女对视着,仿佛都要看穿对方的内心。终于,周长老先挪开了视线,他朝不远处的断壁,大声问:“如何?”“咩——”雪白的独角羊羔怯生生地从断壁后探出毛茸茸的脑袋,跌跌撞撞地往人群中跑,先嗅嗅花浅,再嗅嗅蓝锦儿,又嗅嗅萧子瑜,然后摇头晃脑地跑回主人身边。它的主人是个小胖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肚子,看着颇可亲,他从怀里掏出根胡萝卜,喂给独角羊羔,然后拍拍它的脑袋,表示奖励:“小咩辛苦了,好好休息。”萧子瑜眼睛亮了,他认出这是在萧家村和岳无瑕一同帮助过他的胖子,那头看起来很笨拙的羊,据他自己介绍,是叫獬豸还是什么的神兽,能辩谎言,识忠奸。天门宗的灵法师哪会将几个小学徒的口供当作证据,严先生的审问不过是试探罢了,周长老早就将此兽藏在旁边,就是为了从他们的话中找谎言,从而查明真相。花浅看见獬豸倒轻松了不少,她知道这种神兽只能判断凡人的对错,却无法识别神灵的谎话。而且世间没有人敢用神兽去测试神灵说话的真伪,所以她撒的谎将无懈可击。果然,胖子说:“师父,小咩没察觉谎言。”众人俱惊。蓝锦儿说她没有解开牢笼封印是真的。萧子瑜说在湖畔看见很像花浅的奇怪女孩是真的。花浅说湖畔女孩不是自己,也是真的。如果无人撒谎,那解开妖魔封印的人究竟是谁?老糊涂忽然站起来,拍着周长老的肩膀,打破了这片沉默:“好了好了,你这老不死的,就别吓唬这些傻孩子了。你早就该知道,蚀月魔的封印不可能是他们破的,你布置的那鸟玩意不过看起来简单,若是这几个小家伙能解开,能直接去给谢傻瓜之流做师父了,还用得着做学徒吗?说不定是你自个儿上次弄封印的时候疏忽了,让妖魔自行冲出了牢笼。”谢先生气得脸红脖子粗,死撑着不吭声。周长老恨不得杀了这看不懂形势的傻瓜。他自然知道自己用九九八十一道雷符布置的妖魔封印是极牢固的,安全可靠,天门宗懂得解开此封的不超过三人,皆是忠心耿耿的灵法师,否则也不敢让小学徒去照料这些妖魔了。若是强行破解,会遭受雷击的强力反噬。所以,不管蓝锦儿是否玩忽职守,或是花浅有心做坏事,她们的通灵能力都无法打开这个封印。能解开封印的人,绝对是魔宗一类的顶尖人物,灵修界位居前列的高手,他不愿说出,只是不希望大家恐慌…… 蓝锦儿和花浅的话姑且不论,为了天门宗百年声誉,在找到明确的证据前,他们也不敢真的拷问自家年幼的学徒。若有半点冤假错案,会让天下灵法师心寒,而且整个事件最可疑的地方是萧子瑜看见的奇怪少女……周长老果断下令:“全员巡查,将天门宗彻底搜查一番,检查有没有隐藏着的魔宗之人。”他猛地回过身去,盯着萧子瑜问:“或许这世间有穷人家的孩子存在灵修天赋,可是查阅族谱,往上推数,他们绝大部分的祖上都曾有过灵法师的历史,所以敢冒险一搏,横空出现的灵修天才,鲜有见闻。而你身世不可考,却倾尽所有参加灵法师考核,资质又很平凡,很是奇怪。所以,我暗中使人检查过你的来历,确定是普通孩子无疑,可是我仍希望你自己解释下身世,看是否有什么遗漏之处。”萧子瑜从未听过这番道理,惊诧极了。他本是谨慎之人,觉得在没得到确切答案前不宜张扬,又觉得父母的身份不难寻找,想和师父混熟些,打听清楚再公开。如今被周长老当众逼问,慌乱下,他再次失去对判断的自信,不敢再藏着掖着,大声交待:“我爹娘都是天门宗的灵法师,所以,我也是有灵法师血统的!”“天门宗的待遇没那么差,灵法师也收入不菲,就算你父母因公牺牲,他们留下的孩子也会由天门宗抚养,断不会让你流落乡下过着困苦的生活。”周长老笑了起来,他摇着头问,“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萧子瑜大声答:“我父亲是萧云帆,是萧家村人,我的母亲是叶紫藤。”全场陷入一片寂寞,年长的灵法师面面相觑。最后是周长老摇头道:“天门宗,没有叫萧云帆和叶紫藤的灵法师。”“怎么会?”萧子瑜整个人都傻了,他在母老虎的信件中确认过,他父母就是在天门宗修行的。待成了天门宗学徒后,他是多么高兴能在父母曾待过的地方学习,呼吸着父母曾呼吸过的空气。可是周长老的话将所有一切都否决了。他不愿接受,小心翼翼地问:“天门宗学徒那么多,或许我爹娘不怎么出色,让长老您忘记了?”周长老肯定地回答:“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我绝不会忘记天门宗每个灵法师和学徒的名字。”萧子瑜愣愣地看着周长老,怎么也不愿相信。村人的恶言恶语再次出现在耳边,童年的阴影也再次浮现。“你爹是个骗子,你娘是个来路不明的贱女人。”“你就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贱孩子!”萧子瑜被真相击溃了,他不停地喃喃道:“不可能,是村人们在撒谎,我爹是好人,他不是骗子,他是灵法师。”“对了,”他猛地想起一事,再次期待地问,“我娘是红城叶家的人,红城叶家是灵修世家,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