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没有回答,但是每一句问话之后,他的目光明显平和了很多。达马忍不住想偷笑,这个水平,还是比梅迪纳差了很远啊,他继续诱惑:“如果我是你,我要做的,是增加自己的实力,顺便找几个好对付一点的土著下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迭戈忍不住开口:“你要什么条件?”达马哈哈大笑起来,轻松感战胜恐惧感,拍了拍迭戈的肩膀:“好兄弟,和我谈什么条件?我们各取所需就好——跟我走吧,不过听着,我每天负责提供鲜血,但是不许你动我的人。”迭戈嘴角扬了起来,恶魔般的笑容浮起在半大男孩的脸上:“你做了一笔好生意。”达马意味深长地笑:“彼此彼此。”他们就像荒原上的两匹狼,嶙峋的肩骨摩擦,一边不动声色地摸向猎物,一边互相打量,试图寻找机会,一口咬死对方。越是深入雨林腹地,行程也就越慢,数百尺高的树木遮蔽了白日里所有的阳光,每一步踩下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危机,每天总有人因为突发的疟疾、寒热以及不知名的毒虫叮咬而病倒,只要倒下,鲜血便成了吸血鬼们的饷宴。于是,在每个隐约可见月光的晚上,总能看见一群身着黑袍的人举着金杯狂欢,而不远处的人类聚集区,则躺着挣扎的人群,腐烂的尸体,和恐惧畏缩的北方来人。达马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与对待运奴船上的黑奴并没有太大区别,他知道不会有人、至少不会有许多人反抗,末位淘汰制的最神奇之处在于——每个人都侥幸地以为,下一个倒下的绝不会是自己。枪,火yao和药品,牢牢控制在达马的亲卫队手里。达马严格地控制,不会让迭戈有增员的机会,这些吸血鬼的体质太强悍了,亚马逊的气候和环境对他们几乎没有影响,他们踩着沉重而固定的脚步,踏过沼泽,踏过丘陵,踏过火蚁们的队列,踏过豹的视野,即使染病的鲜血,一样甘之如饴。达马开始理解梅迪纳对非人力量的强烈渴望了——人类的身躯终究软弱,是承载不了那么巨大的野心的。好在,当大约三千人的骨骸被抛在无边的雨林里之后,向导报告说,那个开阔的村落,到了。银月光华,洒满了神秘的土地。达马对那个开阔的村落非常熟悉,他大约已经是第四次来到这里,这里聚集着八千名阿瑟部落的族人,其中女人大约在五千人左右,余下的男人里扣除掉老人、孩子以及在狩猎及战争中失去了战斗力的男人们,余下的精壮男子大约在一千五百人。在迭戈到来之前,他一直想要把这个村落变成通向亚马逊王国的补记站——但是现在情况显然有了改变,既然他不想和吸血鬼们硬碰硬,那么就势必要寻找一些替代品——还有什么比这些迟早要消灭的土著们更合适的呢?“迭戈,稍后你用餐的时候,请允许我后退——我只是个商人,太血腥的场面,对我恐怕不大合适。”达马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当然”,迭戈轻蔑地拍了拍达马的脸颊,这个侮辱的动作并没有激起他想象中对手的勃然大怒,迭戈微笑:“不过先生,既然今天您不肯踏入这个村落,那么从此之后,你再也休想踏入半步——好了,朋友们,你们还等什么呢?我们的小甜点和大餐就在前方,去吧!”黑衣的蝙蝠们发出一声欢笑,从四面八方向那个充满诱惑的餐桌扑了过去。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速度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几乎在破门的瞬间,就可以听到尖牙切断喉管的声音——死亡来临的如此迅速,象无数个噩梦中见到的那样——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熟悉的房间里,银月的光华洒成不规则的形状,床畔却多了一双滴血的眼睛,一张青色的脸,以及迅速逼近的面孔,惨叫还来不及发出,便连同滚烫的鲜血一起涌进了魔鬼的喉咙,他们痛快的吮吸,大口的吞咽,身体深处的暴躁和饥渴渐渐得到满足……直到这时,女人们才开始尖叫。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远远传入雨林,惊起沉睡的吼猴和巨嘴鸟;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恐惧象烈火一样蔓延,整个村落在恶梦中醒来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拿武器!快拿武器!”自从十年前努恣温克的女头人阿苏拉被烧死在村落前的大杉树上,阿瑟部落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慌乱,但是血液中的警醒还是占据了上风,男人们手持武器冲出来,但是很快发现,那些并不是他们所习惯面对的敌人。穿黑袍的人速度太快,长矛和弓箭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们翻过围栅,起初侵入的是村落最外援的棚户,但是当他们走过第一道防线的时候,那十多间木屋中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他们是兽,但是比兽更聪明更狠毒也更强悍;他们是人,但他们的武器是牙齿。恐惧感占据了上风,阿瑟部落的男人们不敢再短兵相接,他们逐渐后退,和那些怪物们保持了一矛投掷的距离。这是一场一百对八千的战斗,但是一方的意志已经被未知的力量击败,越是拥挤不堪,恐惧传染地就越是迅速。短暂的袭击,吸血鬼们开始集结,砰——通——砰——通——脚步渐渐划一,黑色的身影结成死神的羽翼。不知是谁,投出了第一支火把,火烧起来了,顺着房梁和木柱盘旋上升,大炽的火光阻止了吸血鬼们规律的步伐,疯狂中的人们纷纷效仿,把所有着火的,可以点火的一起向那些恶魔掷去,那只常年煮着玉米稀粥的大锅被扔了出去,祭司的圣火被扔了出去,打猎的火把被扔了出去……在这个不甚黯淡的黑夜里,火堆炽烈,火焰毕剥,大团和小团的火光在空中四射,一落地便照亮了一幕死亡的画面——那幅画面里,是永恒的青色的脸,白色的牙齿和鲜红的血——人们奔跑,互相践踏互相推搡,他们自己的赤脚踩在炙热的木炭上,却毫无知觉。但是吸血鬼们还是走过来了,迭戈嘴角一直挂着嘲讽的笑容,这就是屠杀的滋味?真美好。“西德,那里有个小孩子,看起来很鲜美。”他嘴角努了努,一根木柱背后,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死死搂着怀里的孩子,因为惊恐,她的力气太大了一点,那个孩子不满地牙牙哭泣起来。“是的,主人。”西德面无表情地向着女人走去,伸出手,那是一个非常绅士而高贵的手势,似乎要邀请面前的女士共舞。“啊——”女人惨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想要抓起什么扔过去——可是地上什么也没有,她徒劳地抓起一小撮泥土,狠狠一掷,西德皱着眉头闪开,女人坐在地上,拼命扭动着向后挪,右手在土里疯狂地刨着,四个指甲齐齐断裂,鲜血涌了出来,但血腥气更激起了西德杀戮的yu望。那个女人的右脚和右腿垂直地撇开,看来已经在混乱中被踩断了,那个孩子还小,哭累了,伸手抓妈妈的头发,又咯咯地笑。西德单手按着胸口,几乎是要抓出胸腔里那颗嗜血的心——但这犹豫是暂时的,他微微转过眼睛,不去看这一幕,手却闪电般伸出,抓住了那个婴儿。吸血鬼尖利的指甲弄痛了那个孩子,婴儿撕心裂肺地大哭,母亲死死抱着孩子,低下头,向那只青白色的手咬去。“没有用的东西。”迭戈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西德本来就是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好像想到什么极其痛苦的刑罚和折磨,他用力一扯,连着孩子带着母亲一起向前拽了几步。“啊——”女人死死拉住木柱,疯狂地摇头,凄厉地呼救。西德的泪水流了出来,但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他知道有个人就在看着他——看着你,看着你自己毁掉最后一点自尊和人性,看着你唾弃那暴行而依旧伸出手,看着你用今天玷污昔日纯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