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成叫道:“你再送忘忧蛊来,老子和你拼了。”林依琪眼眶一红,小声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我买了糕点,饼干,可是,那山好大,我找不到你……”南宫成叫道:“都是干粮,被你找到,我也活活渴死,死得尊严都没有。”林依琪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摇头低声说:“有饮料啊,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可乐和矿泉水都买了……”南宫成望见她低头,清秀的刘海,一抹雪白的鼻梁,眼泪打在手腕晶莹的银饰,心里一痛:“我无法爱,你又何必。”林依琪感到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有个空洞迷惘的声音:“依琪,你对我好,不如对自己好,我很谢谢你,你是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和我不一样,你有未来……”她迷惑地抬头,看到一双深邃而埋葬一切的眼睛,登时心中也满是伤痛,她喃喃地说:“和我不一样……”门“砰”地撞开,老颜和三眼龙王火烧屁股也似地冲进,叫道:“爆炸新闻!革命消息!宫廷秘史!”南宫成翻身下床,大笑道:“妈的,你们两个有一腿,真是我欲乘风而去,又恐琼楼玉宇,一对狗男女!”老颜脸厚如砖,皮实胜铁,笑道:“南宫兄抱病谈情,震古烁今,关公刮骨疗伤,夏侯拔箭啖睛,不过如此。”三眼龙王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笑道:“南宫兄仙风道骨,不知人间变迁,胡言提出重组足球队,已经在大礼堂召开审批会,等待您老去支持大局呐!”南宫成刚想推辞,忽想到手中多了龙二这张王牌,精神大振,叫道:“世界少了我不能转动,这审批会还得我来拨乱反正,指点迷津啊!”他问林依琪道:“龙二送我来医院的吧,他去哪了?就是那个穿得破烂,却一身正气,铮铮铁骨的好汉!”林依琪回想道:“龙二……送你来的同学,他说在1区202自习,有事去那找他……”南宫成不待她说完,对老颜等叫道:“你们速去大礼堂,我去找龙二!”老颜和三眼龙王对望一眼,应了声好,匆匆离开。这两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步履飞快,并肩而行,从背后乍瞧,好象一辆军用摩托车。南宫成对林依琪道:“走,我们一起去。”林依琪忽然一黯,强笑道:“你去吧,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会。”她脸上掩不住疲倦,照顾了南宫成一天,自然心力交瘁。南宫成看着她站在窗口边的一片黄昏里,楚楚动人,面颊尚遗泪痕,又是温暖又是难过,他俯身在她面上轻轻一吻。他俯身在她面上轻轻一吻。他心中再也不能快乐,再也不能抚慰,但轻轻吻了,他吻到冰凉的泪痕,吻到滚烫的面颊,吻到永远无法触摸的一秒钟。林依琪浑身颤抖,也没逃避,那一秒钟,从遥远的空间而来,从汹涌的思念而来,泪痕被滚烫的嘴唇吻上,面颊被冰冷的寂寞吻上。她从桌上递给南宫成一个豌豆糕,说:“一天没吃东西,垫垫肚子,看完审批会,记得吃晚饭,别太劳累。”南宫成接过,大笑出门去。夕阳被树叶切碎,纷纷扬扬地飘零,路上的人都隐在浅黄色里。南宫成吃着豌豆糕,甜的,软的,松的,滑的,入口就化的,他眼泪突然流个不停:这就是所谓的,幸福的味道吗?可是,我为什么要流泪……一个同样苗族打扮的女孩,从床下拖出一个袋子,装着各式糕点,各种饮料,她笑对林依琪说:“依琪,你看,你买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机会送给他。”林依琪双手握在一起,低低地说:“没关系,他好好的就行,他没事我就开心了。”那个女孩看着她,很久以后,才说:“依琪,他是定情蛊发作了,才会晕厥住院。你要小心啊,他如果不爱你,你们都会非常危险……”林依琪打断她说:“我知他会定情蛊发作,这几天才一直在医院等他,旷课好多节了,把你的笔记给我看看嘛,快点啦。”那女孩说不出话,她看到的是,林依琪扣着的双手,指关节握得泛白,而林依琪自己,都没发现。南宫成的梦想之一,是公款消费。由于这一点,他吹捧社会主义,并从此受到爱国女青年的青睐。后来他感慨,爱情原来是资本主义,资本决定相聚,无产决定分离。还椟借泪如我闻图书馆的规矩好比贞节牌坊,给人看的,不是给人守的。一到临考,节约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但见明眸少女青葱少男们,找出参考书籍,翻到所需几页,左右无人便欣然撕下,藏入包里。几年下来,书瘦了好几圈,亲娘来了也认不出。图书馆最优秀的功能,是夏天避暑,冬天抗寒,温度一不对劲,满屋子都是人。时正九月,每天早上全校都来排长龙。进不去的,在外头一边呵斥学生素质太差,一边想着法儿插队。假如图书馆拆了空调,人气约莫下降八十个百分点。一个女孩子捧着书,突然柳眉倒竖,就去找管理员了。朋友在她身后觉察问题,随即跟上。她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冲到服务台,叫道:“为什么《南浦十年烽烟录》,全部没了下半本?是谁撕的?难道还有这么一门选修课吗?”服务台里约莫是勤工俭学的学生,眼皮都不抬。她用书拼命拍打这桌子,叫道:“你哪个系的?老娘找你领导说话!”朋友扯扯她的胳膊,尴尬地说:“小月,公共场合,淑女一些……”小月一脚踩上服务台,裙子过短,绷住大腿,十分不舒服。她盛怒之下,索性跳到台上,手指差三四厘米戳至管理员鼻子,大喊:“我小月是个淑女,这大家都知道,但今天不把下半本书给我交出来,老娘倒拔垂杨柳,火烧图书馆。”这时刻,大部分学生尽数在大礼堂,观赏社团活动审批会。图书馆难得清闲,小月的朋友依旧一个个做贼心虚,无地自容。管理员喝口可乐,说:“《南浦十年烽烟录》?你去找作者,不就得了。”小月喜于颜色,柔声问道:“姐姐,你告诉我作者在哪里好不好?”管理员推开挡板,走出服务台,拿起台上的那本《南浦十年烽烟录》,随手一翻:“哦,刘进的那一段,被撕光了。作者么,就是我了。”小月自台上跳下,“咯噔”,鞋跟断了。她顾不及许多,一踢鞋子,拎于手中,说:“姐姐,就是这段,你告诉我吧。”管理员将书一扔,打量小月。小月浑身青春,卷发和阳光披在肩膀,红色的连衣短裙,热力咄咄逼人,却干净的脸庞,娟秀单纯。管理员漠然道:“你叫什么名字?大一新生吧。”小月嘿嘿一笑,道:“我叫欧阳小月。”管理员猛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欧阳……”她一把牵住小月的手,走进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说:“过来,你认识她?”大礼堂是空心的三层楼设置,六十排座位,绕成弧形,一点点斜着往后高上去,恰似小半个罗马竞技场。人潮拍起浪来,气势也宏大,一年来用作英语大课堂,基本处于委靡状态,而现下无数炯炯的眼神,几乎湮灭了近百盏白炽灯。“我是胡言,要组织足球队,参加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夺取冠军,拿回南浦最高的荣誉。完毕。”胡言说毕,便有三个评委“嗖”地起立:“我反对。”这惊涛骇浪般的聚焦里,当事人各有景况。胡言和叶子,都属于无视外境型。胡言愣愣看着顶上吊灯,仿佛审批的活动与他无关。叶子靠于台后,专心盯着自己洁白的手,谁都无法猜测她冷然背后的心事。宋薇坐着出神,众人都是谨慎等候,她越沉默,自然越豪华的爆发值得期待。她是用十二路弹腿,将这三个反对情郎的评委,一举诛杀,还是暗中出力,埋下伏笔,党同伐异呢?又或者,爱侣反目,当众撕打,情天恨海,那便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