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觉得呢?”李书言并不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刚才的事情,“说起来这么多年,我总算得到你正面的回答了……我们确是同一种人,只是秦楼月,我们到底有些不一样。”他微笑着:“我相信爱,不折手段也要得到它。而你呢,排斥它,轻蔑它,害怕它……”“你觉得我不会把你扔下去?”秦楼月问。“宫主有什么不会的呢。”他叹了一口气,“只是聪明人都喜欢自己主动点,所以这就不劳烦宫主了。”一句话落,李书言果然一撑马背,直直向下跃去——但两骑并排,山道已经占尽。李书言一跃而下的已不再是地面,而竟是山崖峭壁!前事竟(十九)万没有料到事情竟至如此,秦楼月猛然勒马,弯腰伸臂,却不及李书言下落速度。深吸一口气,秦楼月正要翻身下马,却看见面前人影一闪,原本快速下落的李书言已被重新抛起,而那从旁掠至的人影则猛然下落至崖壁上斜向上生长的松树旁,稍一停顿,已再折身跃起!是叶白!短时间内,秦楼月虽不及反应,至少看清楚了人。不再着急救人,他重新做正身子,就见跃上来的叶白先李书言一步做回马上,接着又单手接着自己抛上来的人横放马背,没事一样继续策马向前,甚至快过了秦楼月一个马身,就是可怜李书言身体本来不好,平常走两步路都会喘气,这下忽上忽下不止又横着落到马背上,当场就抱着马脖子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秦楼月先是哑然,接着失笑,最后一夹马腹,追上前头两人,再次并骑。但这一次的行程——或者说逃亡——并不太顺利。尽管不论是叶白还是秦楼月,武功之高,都可说当世罕见,但当世罕见绝非世上无敌,尤其是在对方功夫不差,你又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少援兵的情况下。几乎没有思考,秦楼月就放弃与对方硬抗的打算——他需要好好想一想,除了现在的,已经出现的“意料之外”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整整一天半的时间,叶白和秦楼月一刻不停的奔驰,总算在到达城镇的时候甩掉缀在身后的追兵。李书言提议换装走官路,秦楼月却直接买了船选了水道——不是他不愿意走官道,只是看李书言的脸色就知道,如果他们再不管不顾的纵马奔驰,恐怕不等那些追兵真正追上来,他们就可以先买一副棺材替李书言收尸了。月悬天幕,星垂江流。一艘并不起眼的小船上,叶白站在船头向垂杨环绕的河堤远眺。忽的,他似看见了什么,不经意地一振衣袖,随着流水静静徜徉的小船就如离弦的箭枝一般,向岸边疾行而去。“选好休息的地点了?”叶白身后的布帘一掀,秦楼月已走上船头,和叶白并肩站立。“嗯,”叶白应了一声,“有破庙。”岸上并无灯火,天上洒下的朦朦胧胧的月光实际上也并不能照亮什么。秦楼月仗着武人深厚的目力认真看了一会,除了一片摇曳的黑影外也没看出什么,便做了罢,只笑道:“你对这一带倒是熟悉。”此时船身一震,已然靠岸。叶白不说什么,只下到岸边将船拴起,便带秦楼月与随后出来的李书言一起向岸边黑影——有成人腰部那样高的杂草——深处走去。一路无话,只有藏在草丛中昆虫的鸣叫和李书言暗哑的咳嗽声。叶白凭着记忆向破庙的位置走去,却在看见破庙的那一瞬间皱起了眉——这是他来到秦楼月身旁第一次皱眉。“火光……有人?”跟在后边的李书言咳嗽着说了一句。但没有人回他的话,一件事实本不需要回答。叶白的脚步没有停,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向亮起光线的破庙走去,连神情也没有分毫变化,就仿佛是刚才的皱眉不过因夜太黑,所以旁人一时看错。秦楼月也没有停,他还是闲散地甚至漫不经心地走着,只是一只手已搭上腰间长剑。惟独最后的李书言因火光之后的“未知”停了一下。但很快他也笑叹一声,重新跟随。这一刻,很奇妙的,他想起了叶白,他想也许自己当日真的做的太急太快了,叶白曾是秦楼月最好的搭档,就像现在一样……不,比现在更甚。他们若在一起,天下又有何处不可去?这一刻,李书言陡然接触到秦楼月最真实的想法。他清清楚楚地想明白了:秦楼月确实要杀叶白。但要杀,不代表能忘记,不代表不愧疚,不代表不追忆。秦楼月用他,是因为他还有用;而秦楼月厌恶他——李书言的嘴角牵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秦楼月厌恶他,则是因为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秦楼月:他杀了一个兄弟,一个自己认可的,能交付后背的兄弟。这并非说秦楼月还有良知。秦楼月若还有些良知,便不会杀了叶白!只是叶白太好太有用,由不得有野心又有魄力的天下宫宫主不惦念。而一旦开始惦念……死人总是最吃香的不是吗?因为无法触及,所以弥足珍贵;因为再无威胁,所以流连难返。而他呢?看穿秦楼月的心思本是一错,后来还当真出了主意,又是一错……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他觉得自己绝顶聪明,却从没看出秦楼月自一开始就只在厌恶他,只一味追寻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做了世上最蠢之人才会做的事情……李书言突然有些想笑,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仅仅只是想笑而已。他想自己大约也不是全无感觉,只是不愿相信,觉得自己想要的终会得到,太过自信,太过……自负。前头的人突然停了脚步,李书言没防备撞上了叶白的肩背。“寻公子?”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就发现自己几人已经走出杂草地,来到破庙门前,而那正自破庙中走出来的人——“闻人?”叶白出声。闻人君微微笑着,直接对叶白说:“我着人注意你们的行踪,算出你们今晚大概会在这里停下。”秦楼月的神情……很古怪。叶白则直接上前:“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他顿了一下,又看破庙里头,“还有人?”“叶十三而已。”闻人君轻描淡写地说。这时候叶十三也打着哈欠从破庙里头走出来了:“人都到啦?到了就各自休息吧,大半夜的折腾个什么东西呢……啊哈——”没人理会他。只有头一次见到叶十三的秦楼月被惊了一下,接着神情更为古怪了。简单的照面过后,众人散开,叶白并不走进破庙,只径自在外起了个火堆,盘膝坐下。满脸疲倦哈气连连的叶十三回了破庙继续睡觉。而本该去找叶白的闻人君却意外地走向秦楼月,李书言环视周围一圈,觉得自己并无选择。但好在这个并无选择也是一个恰和他心意的选择。这样想着,李书言来到叶白旁边坐下,并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叶白果然看了李书言一眼,但也仅是一眼。李书言自觉开口,并且开门见山:“当日在南山上,公子为何出手相救?”叶白也没有缄口不语:“你跟着闻人卓尔。闻人卓尔是他选定的继承人。”这个‘他’指代谁,显然毫无疑问。木堆上的火焰在噼啪跳动。火堆旁的两人却陷入沉寂——或者陷入沉寂的仅仅只是李书言。许久,他说:“假使我说,我之所以跳下去,是因为算准了公子会出手呢……?”“算准?”叶白难得地重复。在那一刻之前,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确定,究竟会不会出手。李书言立刻发现了叶白话中的质疑,他笑起来:“好吧,不是算准……一半的机会,也足够了。”他停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假使寻公子足够爱闻人大人,那就一定会出手。”这就是爱。哪怕只是些微牵扯,哪怕只是损失末节,也会情不自禁地在意,也会不由自主地保护。“你赌对了。”叶白说,“就算我不出手,秦楼月也会出手。”“那是因为我还有用。”李书言笑道。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从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他要跳,也是在告诉秦楼月他还知道很多事情之后,再往下跳。“只是既然寻公子也知道秦楼月会救我,又何必出手?”李书言问。“他救你是他的事,我救你是我的事。”叶白简单回答。他的态度与还在秦楼月身旁的最初相比,并没有变化,又有了变化。不变的是他从开头到现在,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若在最初,他确实不会主动去救李书言,而现在……也许这就是世上最美最真的感情所能带来的改变了,哪怕只是一丁点,它也使叶白更像一个人。距离叶白和李书言并不远的地方,闻人君和秦楼月正站在一起。秦楼月看起来对闻人君的来到颇为惊讶,而当他接过闻人君递给的东西后,颇为惊讶变成了真正惊讶:“闻人城主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那些跟着你们的人的背景。有几个并非中土人士。”闻人君淡淡说,“我想秦宫主也明白,这次来的人并不仅仅只冲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