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君微微点头,这正是他向天涯门主把人要过来的理由:“你的决定?”叶白看了还在咒骂的人一眼,语气平稳:“找到了,杀了就是。”闻人君还没有说话,那地上的人就不信地哼笑出声:“杀了我?你舍得?”叶白懒于回答。地上的人还待说些什么,背脊就是一凉——这种冰凉很特别,并非因天气而产生的,而是出自于人的直觉,出自于曾经杀过人,也曾经险些被人杀过的人的直觉——那种危险加深,顷刻就要身首异处的冰凉!地上的人瞬间睁大了眼,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本能的尖叫,已经先于理智,不可遏止地冲喉而出:“哥哥!——”“嗤。”极轻地一声响起,地上的人还愣愣的,直到感觉脖颈有冰凉混杂刺痛,一点一点流出来。他嘴唇开始哆嗦,目光终于聚焦,一眼就看见面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剑拿在了手里,而剑身上的那一缕鲜红……“你刚才说什么?”闻人君微微提高了音调,声音并不算严厉,其间却自有森寒冷肃。地上的人喘了两口气,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怪诞地微笑,他抬起头,冲着闻人君和叶白,也冲着满屋子地人微笑:“我叫他哥哥——很奇怪吗?”“我们长得这样像……”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太过峰回路转了。本来还有些困倦的众人一个个被打了鸡血似的,竖起耳朵擦亮眼睛,炯炯看向厅堂正中几人。闻人君并不理会众人,他只看着叶白。叶白对他微微摇头——并不记得。闻人君便向天涯门主说:“此人信口雌黄,败坏寻儿名声。若是方便,便烦请天涯门主将此人交与本座处置。”虽然也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深知在江湖中厮混,不必知道的真的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天涯门主忙道:“先生客气了,人既然是先生抓住的,由先生处置,再恰当不过。”闻人君点点头:“今夜叨唠了。”“是我要感谢先生高义,出手相助……”两人相互客气,天涯门主亲自将闻人君和叶白,以及那个被点了哑穴所以终于安静下来的刺客一起送出去。山间月朗风清,现在这个时辰,赶到山下天也亮了。叶白沉吟片刻,带着闻人君来到距离天涯门并不算太远,但足够隐蔽一处干净山洞。“今夜就在这里?”叶白看着闻人君,又说,“这里不会有东西打扰。”闻人君笑了笑:“闭一闭眼就是了,不必费事。”叶白点点头,随手将手里的人丢下,顺便解了对方穴道。只一瞬,憋了一路的男子就不带气喘地亲切问候了叶白所有直系旁系女性,表示希望和她们做深入的接触交流。叶白没有感觉。闻人君则略一皱眉,抬了抬手。注视着叶白和闻人君的刺客正巧注意到这一点,他话锋一转,开始问候起闻人君来——可惜这一回,他就没有先前那样的运气了,还没有骂上一句,只刚来得及说上‘闻人君’这三个字的刺客就觉自己脸颊一痛,不可抵抗地扭向一边,同时还有‘啪’地一声脆响响起——几息之后,吐出两个断牙的刺客终于悲愤地明白过来,自己又被甩了一巴掌。“混……”他牙齿漏风地刚要咒骂,就一下被叶白提起来向外走去。“干什么?”刺客含混说完,又开始问候叶白了。依旧像前头一样没有理会,叶白来到洞口,一声清啸。发疯呢?刺客莫名其妙地想着,就听一声怒吼明明远远传来,却又清晰得似就在耳旁响起。再抬头一看,他登时傻眼了——一个足有半人高,面目狰狞,双瞳血红的凶兽正向这里走来!“凶、凶凶凶……”刺客的声音都哆嗦起来了。叶白一松手,将人抛给了冰火兽。冰火兽睁着猩红瞳孔,有些好奇地抬起爪子戳了戳地上蹦蹦跳跳像鱼一样的东西,然后抬头看向叶白,目露询问。叶白已经转身回洞,只有一句话落了下来:“他再发出一丁点声音,就给你当食物。”前事竟(八)洞外果然不再吵闹。叶白终于满意,向里头走去,就见闻人君已经就着石洞尽头的水潭洗了手脸。见叶白进来,闻人君出声说:“这里你之前来过?”叶白点点头:“当初被冰火兽带着来过。”闻人君嗯了一声:“它跟着你?”那就把它留下来吧。这一句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叶白冷淡说:“又被它娘赶了出来了。”闻人君一怔。“似乎是因为不小心破坏了它们居住的洞穴。”叶白补充。“……”闻人君。“这里离它们的地盘不算太远,我们一过来,它就知道了。所以这次会找过来……你觉得不方便,我就让它自己在山上晃悠。”叶白说道。闻人君笑了笑:“没有什么不方便。”复又说,“今晚碰到了什么人?”叶白沉吟片刻。“怎么了?”闻人君问。“很奇怪。”这么说完之后,叶白才道,“对方的招式我都不曾见过。可是每一招似乎又都对得上,并非破招,而像是本身就知道怎么回应才是正确……至于是什么人,他蒙了面,只能看出身材颇为臃肿。”闻人君沉默片刻:“之前的事,你都记得?”他补充说,“在叶府的。”叶白摇摇头:“我的记忆没有断层。但是如果要说我从出生开始,就只是呆在那个小院,一遍一遍地回忆练剑的话……”他闭闭眼,不是难受,而只是疑惑,“似乎也有些不对……我的记忆里,除了叶谦就是那些看守护院的侍卫。没有教授剑法的师傅,也没有陪练的人。”闻人君静静地听着。叶白的声音其实很平稳,平稳到甚至连话里本该含有的凄然都几乎要被抹消。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闻人君不得不心疼——为叶白心疼,替叶白心疼。他爱上了一个傻瓜。一个傻到只懂得怎么花费全部心力爱人,却忘记留下一分一毫来爱自己的傻瓜。闻人君握住了叶白的手,顷身想环住人。正巧叶白微微侧头,一下之间,两人嘴唇擦过。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碰触。然而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两人却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加深这次碰触。并无太多的激情,只是一点一点地接触,一点一点地深入,然后长久缠绵,长久依偎。须臾,两人分开,叶白扶住闻人君肩膀的手已经紧绷起来。闻人君亦是心思浮动。他在叶白唇边轻啄了一下:“现在?”叶白略一停顿,微微摇头,并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外头有人。”于俗世中生活已久,本身也在整个江湖都说得上话的人。要说闻人君不注重脸面名声,当然不可能。但同样的,两世为人,早经历过足够风风雨雨的闻人君要说又多注重脸面,那也未必。所以他给了叶白一个很简单的回答:“打昏就好。”叶白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闻人君有些不解,就听叶白开口说:“……闻人卓尔看我的目光很古怪。”“嗯?”“好像惋惜,好像不解,又有点嘲弄看不起……”叶白说。闻人君脸色微沉。叶白已经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看,但没什么感觉。”他顿了一顿,“可是,我不希望有人这样看着你。”他缓缓说:“我觉得我会想杀了他……哪怕,他是你的继承人。”石洞中再无余声。片刻,闻人君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休息吧。”“嗯。”叶白答应。于是黑漆漆的石洞便陷入了真正的安宁,再无旁的人,再无旁的声,只有叶白和闻人君,在石洞的最里头,相靠而坐,相倚而眠。旭日东升,万千虹彩挣破云翳。当早起的叶白再踏出洞口之时,保持了一夜寂静,几乎全身抽筋的刺客就连滚带爬地来到叶白脚旁,扯住他的衣摆嚎啕大哭:“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就原谅小弟一时糊涂吧!”叶白看了看抓住自己衣摆的刺客身上的布条装,又看了看施施然啃着血淋淋狮子大腿的冰火兽,振了衣袖,一下将人弹开:“起来。”闻人君也从洞穴里走出来了,他自然而然地接过问讯工作:“你说寻儿……他是你兄长?”挂着布条装,身上全是冰火兽用指甲划出来的一条条血痕的刺客看了闻人君一眼,扯扯唇角露出一个怪异地微笑:“你……”他猛然间见叶白指尖一动,一个激灵,忙改口道,“闻人先生!”叶白扫了刺客一眼。出了一身的冷汗,刺客咬牙切齿,却终究只是说:“闻人先生既然和……”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叶白了,叫哥哥?他自己想吐;叫闻人寻?他真想咬人……刺客最后就用了不太客气的‘他’字,“和他一直在一起,应该经历过了当年的事情吧?”“什么当年?”闻人君皱眉。“闻人先生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刺客哼笑,“当年还有什么事情?叶府,叶相爷,先生记起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