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夏锦终于放过了叶白的右腕,摸索着向下,待摸到尾指的时候,他抿唇一笑,继而轻轻一折。咔嚓。叶白的右手尾指被折断了。叶白神色不动,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夏锦不以为意,他继续摸着,摸到了叶白的无名指上,虚虚按着,然后开口道:“闻人君不过把我当成别人,而寻少爷你……”他看着叶白,轻声开口:“有没有把我当成人呢?”叶白没有说话。夏锦就笑了起来,他的手指一按一错。又是一声喀嚓。叶白依旧神色不动。夏锦再往下一根手指摸着,他像是对叶白说话,又像是在自语着:“被付家追捕的那段时间,寻少爷你日日想着杀我,我知道;但我也日日想着杀你……寻少爷怕是不知道了吧?那个时候,你背对着我,有无数的破绽,我真的不止一次想着,干脆就这么杀了你好了……”叶白还是不曾说话。夏锦笑了笑,就又折断了叶白的一根手指。接着,他的目光落到叶白手上,看着那扭曲得甚至算不上一只手的手,啧啧有声:“寻少爷,您果然硬气啊,我只道普通的刑求折磨对你没有用,却不想生生毁了你拿剑的手,你也能不声不响的撑了下来。”“……你一直想杀了我?”叶白终于开了口。“自然,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从你拿了一堆兵器让我抱我却没有抱起来的那一刻,我就想杀了你了。”夏锦笑了一声,“现在,寻少爷是不是后悔没有先下手为强?”叶白的唇角又扯了扯:“你一直想杀了我……”他的目光忽然掠过夏锦,向后看去。似乎看见了什么,他露出了一个略微生涩的笑容,不是方才那种干巴巴的近似嘲讽的笑,而是另一种带些欢喜,带些愉悦的笑容。所以,这个笑容尽管不自然,却颇为漂亮:“你来了。”夏锦一愣,继而就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寻少爷,平日里你做出一副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看来临死了也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么!——‘你来了’?这种把戏我三岁的时候就——”夏锦的话突然停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叶白,然后又怔怔地低下下头。一截暗青色的剑尖从他的心口透了出来。夏锦认得这一把剑。甚至就在一个月之前,他还时时看过拿过——这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三,剑名龙渊。——这是闻人君的佩剑。原来……身后真的有人?夏锦迟钝地想着。那身后的人……夏锦还想再思考下去,他甚至想再转过头去看看。可是暗青色的长剑已经被抽了回去。失去了支持的夏锦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一句话,一句带着淡淡的嘲讽和更多冷漠的话:“你一直想杀我……那为什么,不杀了我?”夏锦已经死了。走进来的闻人君和躺在地上的叶白,谁也没有再多花一丝的功夫去注意夏锦。叶白皱起了眉,他发觉眼前的视线晃得更厉害了。他用左手撑地,准备再站起来。但闻人君阻止了叶白的动作。叶白微带疑惑地看着对方。闻人君的视线则落在了叶白的右手手腕上。他看了好一会。然后,他半跪下身,用手轻轻地覆盖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腕。莫言炙手手可热,须臾火尽灰亦灭“我带你去治手上的伤。”这是闻人君开头的第一句话。听见了这句话,叶白微微晃一下神,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好一会,才摇头道:“不急……反正废了。”闻人君无言以对。半晌方道:“能再拿起剑……”他的话里多有未尽之意。能再拿起剑固然是能再拿起剑,可是手腕骨头的碎裂拖了这么久,手指又被一根根拗断了……能再拿起剑?果然只是能再拿起剑!自己就是学剑,叶白就是真傻了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扯了扯唇角,算作一笑。不适合多说也无法多说,闻人君弯下腰,便准备将叶白抱起来。但叶白却阻止了闻人君的动作。闻人君看着对方。叶白只伸了左手,抓住闻人君的手臂,然后凭借自己的力气,试图站了起来。极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是默然,闻人君手上微微用力,却不是再直接把人掺起来,而只是帮助对方稳住身子。叶白起来得很慢。他抓住闻人君的手臂,一点一点的直起上身,然后再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速度甚至比寻常百姓还不如。闻人君没有出声。他静静地等着叶白自己站稳了身子之后,才扶着对方,走向一旁的椅子。这一次,叶白没有拒绝。椅子到叶白所在地方的距离并不长,甚至可以说很短,只有三两步的长度。但自叶白自己起身到坐上椅子,不过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叶白额上就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青白的唇色间,一缕暗红若隐若现。闻人君皱了眉。他伸手搭上叶白的腕脉,静探片刻后,神色已经微沉:“这一段时间,你身体亏空太大,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这是闻人君见到叶白后第二次这么说了。叶白也第二次摇头拒绝:“这里的事还没有结束。”“我替你处理。”闻人君开口。稍顿一下,他又道,“我本该早些过来,只是没想到……”闻人君本待说‘没想到他们下手如此狠辣。’,但话未出口,他心中就是一凛。‘没想到他们出手如此狠辣。’?——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是下意识地就忽略了?眼前的情景,和前世劝说赤焰放下兵器的那一幕,又是何其地相似!一时之间,叶白虽还什么都没说,闻人君却已经面色骤变,汗湿重衫了。叶白注意到了闻人君的神色。先是有些不解,叶白问:“怎么了?”接着,他又侧头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你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闻人君默然不语。叶白则摇头道:“你想到没想到都没有关系。”这么说着,叶白又想了想,才继续往下说道:“这是……我的事。我决定这么做,也确实这么做了,所以当然也要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好也罢坏也罢,失败也好成功也好,甚至被斩断了一个手臂或者直接丢了性命,都和你没有关系。”说到这里,叶白的声音微微低了,也更柔和一些:“所以,你不需要多想。”闻人君没有说话。叶白也不急着开口。室内便安静了下来。但这种安静却并非寻常那种让人不安或者难受的沉寂,而是类似于夜晚所能给予人的安宁包容。“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片刻,闻人君开了口。叶白刚要说话,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喧闹。侧头从窗户向外看去,待见到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后,叶白才开口:“我答应傅长天,给他打下一份基业。”“宰相府?”闻人君问。叶白点了头。闻人君便摇头道:“宰相府太大,傅长天吃不下来。”“我没有要他全部吃下来。”叶白道,“只是一个时间而已……傅长天先知道了,就先准备。我做到了我答应的事,至于能吃多少,是他的事。”“那你现在……”闻人君沉吟着。“我既然说了,当然要全部做完。”叶白道。窗外的喧闹越来越近了。叶白的呼吸悠长起来。这是在调节体内的伤势……或者说,强压下体内的伤势。然后,叶白站起了身,栓在他腰间的铁链随之啷当响动。叶白指了铁链:“能砍断吗?”闻人君点了头,继而便抽出剑来,只听铛的一声,那限制了叶白整整十数日的铁链便已经断成了两截,横陈于地。铁链一除,叶白也不再多话,转身提了叶谦的尸体,足下一踩身子一折,已经提着尸体,自窗户掠出了房间。时间尚是深夜,宰相府内却是一片喧哗,这里一阵刀兵那边一片火光,处处都是混乱。提着叶谦的尸体,出了囚禁自己庭院的叶白略微急促的呼吸着,虽能感觉到口鼻皆是铁锈之味,却并不多在意,而是左右扫了一眼,就纵身掠上一旁做观景之用的假山上,继而仰天便是一声长啸!浑厚的内力里夹杂的是滔天的冰冷,底下或乘火打劫或忠心护院的,不约而同的都缓下手中的动作,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叶白站在假山之上。泠泠的月光自天上洒下,铺将下来,照出一地霜白。今夜的月光似乎特别冷。这是每一个看见叶白手里提着的、被开膛破肚的叶谦时候的第一个想法。短暂的死寂之后,底下的人群开始骚动了,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窃喜,也或许是两者皆有,但不管如何,底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再挥舞起武器,同时混乱着叫骂起来,有冲着叶白的,也有冲着已经死了的叶谦的。叶白根本没有理会底下的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忽然松手,放开了叶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