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月朗声长笑:“秦某既添为天下宫宫主,纵不为自己计量,也要为天下宫属下万余之人计量,当然不至做那无利早起的赔本买卖!城主非愚钝之人,一如秦某能明白飞云城的局势,城主当也明白天下宫的情景——天下宫崛起的太快了,敌人较之飞云城只多不少。如果说飞云城的问题是潜伏水下的暗涌,那天下宫就必须直面惊涛了。”言罢,秦楼月稍稍一顿,意味深长:“但若只说要拉人下水,暗涌和惊涛并没有什么分别,不是么?”话都说到了这里,秦楼月也无意多加赘言,重新带上了微笑,起身拱手:“秦某言尽于此,只望城主能思量一二。”闻人君跟着起了身:“多谢秦宫主提醒。墨先生,送秦宫主出去。”微笑着谢过了,秦楼月拢拢氅毫,又拿起桌上摆着的纱笠,正要扣在头上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没走两步的脚,对闻人君道:“叶白的剑,城主要不要?”闻人君略扬了入鬓长眉:“秦宫主现下不是在大张旗鼓的找寻杀害叶白的凶手么?若是这个时候失了叶白的佩剑,宫主往后只怕就不太名正言顺了罢。”秦楼月面上依旧带着淡笑:“叶白是秦某的知交好友,但之前数次挑战城主却俱都未果,秦某想着,若往后他的剑能留在城主手边,九泉下的人多少也有个慰藉……”秦楼月稍稍顿了,而后,他轻轻道:“不过城主既然不喜欢,那便罢了。”言罢,秦楼月再次点头示意,便戴上纱笠向外走去。沉默看着秦楼月的身影渐渐远去,闻人君待人彻底消失后,方才向一旁伺候的人询问:“少爷呢?”伺候的人低头回答:“少爷还没有回来,听跟着去的小五说,是到飞云峰寻曲家的少爷去了。”闻人君微微隆了眉。另一头,当秦楼月来到城主府门前时,跟着秦楼月来的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再次沉默的站在了秦楼月身后,男子跟着秦楼月一起离了城主府,才忍不住开口:“宫主,来时的那个少年,有些像大人。”秦楼月微笑的纠正:“不是有些像,是很像。”“那传言……”男子欲言又止。“闻人君喜欢叶白的传言?”秦楼月问。跟着秦楼月的男子低低的应了一声:“大人一世豪杰,身后却被人这样惦念羞辱……”“惦念羞辱……”秦楼月自语一遍。然后他停了脚步,笑过一回,复叹一声。入了夜的飞云峰黑沉沉的,一眼望去,到处处处可见树木枝桠的扭曲怪影,平添几分寒意。叶白一路纵马,在山道上并不停留,只径自顺着马车滚过山道的痕迹赶向山巅。山巅处,曲峥云独自一人,背对叶白,在劲风中伫立。叶白拉住了马缰。曲峥云没有回头:“你们先回去,我吹吹风就好。”叶白也没有说话,只下了马。于是一时之间,山巅上除了呼呼刮着的大风外,就只有叶白旁边那匹枣红骏马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和它躁动不安的踏蹄子响。曲峥云转回了身,语气里有着淡淡的不满:“我说了,你们先——”未尽的话戛然而止,转回过身的曲峥云看清了站在身后的人。他顿了一顿,方才道:“……是你?”叶白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自曲峥云身旁笼罩在黑影中的林子上一掠而过。“少城主找曲某,有什么事么?”曲峥云再次开口,客气而生疏。“你的下人让我来找你。”叶白简单回道。听罢,曲峥云点了点头:“叨扰少城主了,曲某下次会记得约束属下。如果没事,就请少城主先回飞云城,曲某随后便回。”仿佛并没有听见曲峥云的话,叶白只平静的走向曲峥云,一副要带走他的模样。曲峥云皱了眉头,他的声音稍稍严厉了些:“少城主,曲某自己会回去,就不劳少城主多挂心了。”叶白已经走到了曲峥云面前,他朝着曲峥云伸出了右手。曲峥云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焦躁,蓦的张了口,他刚要说些什么,一道比夜更深的沉黑,却已倏然潜自叶白背后,便要狠狠划下!叶白依旧看着曲峥云,他的手刚刚伸出。曲峥云心中的焦躁方染了眉心,他喉咙中酝酿的声音也还没能发出。但一道雪白,却分明划开了暗沉的天际。明快而又炫目,势若闪电,是干干净净而不黏住一丝风一点水的一剑!雪白的剑光来得快,去得却更快。就在曲峥云眼眸刚刚被剑光照亮的时候,那雪白的光芒便在一瞬之间敛得完完全全,不落一丝光点。一刹那静止。再接着,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依稀染红了悬在天边的那轮弯月。叶白皱了皱眉,虽背对着却仿佛依旧能看见,拉着曲峥云便往旁边一步,让开了背后偷袭之人喷出来的鲜血。曲峥云渐渐的回了神,他视线也落在了叶白那还持着剑的左手上——正有一缕暗红,顺着叶白的手腕滑下,然后血珠便一串串的落在了雪似的剑上,继而滑落饱吸鲜血的土壤。这样的一缕暗红,显然不是背后那人喷溅出来的了。曲峥云敛目片刻,随即开口,声音略显暗哑:“伤得怎么样了?”真相大白“被划了一刀,不重。”叶白淡淡回答。隐藏暗处的人处理完了,他的态度也就恢复往常,只转身查看被自己一剑割了喉咙的刺客。曲峥云眉心上有了几分疲惫:“我从飞云城中出来后便被人挟持了,应该是盯了我很久的。但后来听了我身边人的话,不知怎么的又起意用我来诱你……”曲峥云顿了一顿,不再继续往下说,却是因为看出叶白并不在乎这些。叶白确实不在乎这些。尽管之前,他还因自知无法躲过而索性任由对方的兵器砍中自己,再行挥剑。叶白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但他的目光并不停留在对方的脸上,而是停留在对方喉咙间那道细长的剑痕上。叶白皱了皱眉。歇了一会,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恰巧又看见叶白皱眉,曲峥云便拢了拢外披,上前几步站到叶白身边,问:“怎么了?”“不好。”淡淡的回了一句,叶白便收回视线,收剑归鞘。心思确实灵透,虽叶白只说了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但曲峥云还是立时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刚才的那一剑不好?”这么说罢,曲峥云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道剑光——分外漂亮的剑光。于是,他道:“方才的那一剑,很漂亮。”叶白显然懒得回答。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他收了剑,便径自迈步,向山下走去。曲峥云跟着叶白走了一段。待来到曲家马车原本停留的位置时,曲峥云停了下来,但叶白,却径自走着,走过了马车,也走过了那匹枣红骏马。“阿寻。”曲峥云低低唤了一声。叶白没有停。于是曲峥云便缄默下来,只望着那虽泊泊流着血,却依旧挺拔如陡壁劲松的背脊。被鲜血染湿的背影渐渐远去了,曲峥云张了张口。然后,他平静的唤了一声。他唤道:“叶大人。”叶白停了脚步。一阵劲风恰巧呼啸着刮了过去,曲峥云脸上并无多少的血色当即被吹得干干净净。默默的在原地站了一会,曲峥云轻咳了两声,方才缓缓道:“原来真是叶大人。峥云先前有眼无珠,错将明珠作鱼目,还望大人多多海涵。”叶白转了身,虽不说话,却也没有再继续离开的模样。倚着马车,曲峥云的面色有着掩不住的惨淡。又伸手扯了扯外披,他继续道:“只有一点,还望大人为峥云解惑——江湖传言,大人是素性冷漠,倒不知今夜,大人为何而来?”“你的剑。”叶白开了口,玉石撞击似的声音在沉沉的夜里尤显冰凉。曲峥云轻轻喘了一口气。他听见的是一道光听着便能听出坚冷和漠然的声音。是了,虽是一样的身体,但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他怎么还会以为,是那向来爱笑,风风火火,又特别容易心软的闻人寻发出来的呢?“原来是那把仿大人剑的长剑,倒叫大人笑话了。大人……”曲峥云慢慢的说着,他那漂亮得世上少有的面孔上终于泛起了一朵苦笑,“大人为何要来?大人不是阿寻那个傻瓜,当然明白这里有埋伏了人,也当然明白,这埋伏的人,是我刻意放过的罢?”叶白的脸上是一径的冷淡。曲峥云吐出了一口气:“曲家虽不是什么高门贵阀,但峥云添为曲家第十六代长房嫡子,也并非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就掳了去的。况且我的侍卫,也俱都完好,就在底下一点地方候着……大人不会不知道。那么,大人为何要一直来到此地?”曲峥云的声音慢慢低了:“阿寻便不会来。纵然来了,他也会走……”叶白听完了曲峥云的话。他没有什么不耐烦,当然,也就更没有什么动容了。抬了抬头,叶白似乎略想了一回,而后道:“你要不要放人,是你的事。我来见你,你要回去我便带你回去,有人想阻拦就杀了,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