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的确确是他说的,就在不久前他忽悠她暂住他家时。她可以耍赖说自己是拉拉,他却不能耍赖当没说过这句话。安之奉完茶,走回座位后挑眉往虞玮韬方向看一眼。他刚好看过来,眼神相撞,他迅速移开视线,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喝口茶,不料手才端起茶杯,便闻极轻极轻一声“叮”。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聚焦到了他跟前,十数双眼睛看着那颗钮扣滚了几圈后终于躺平。浅米色几呈透明的扭扣在深红的会议桌上尤其抢眼,边缘一排字母,arani,是安之上次吃撑被送往医院时,从他身上用蛮力扯下来的。众人还想看得更清,却见虞玮韬先一步合指拈起。他当时以为混乱之中她早不知将它丢弃在哪里,在车里寻了一遍未果也就不在意了,原来竟一直在她手里。虞玮韬把玩了下钮扣,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收进口袋。只是这一颗钮扣似乎比那一件衬衫更暧昧,尤其在祝双宜看来,这两人一来一往毫无顾忌的调情兼宣告之举好比是往她脸上狠抽了个嘴巴子,让她在所有人跟前颜面尽失。这次出差她用尽手段碰了一鼻子灰不够,如今安之还要演这一出戏来讥讽她,祝双宜觉得前所未有的羞愤。会议结束之后,虞玮韬故意落后一步。安之按例留在最后整理ppt器材与会议室,当他是透明人。“安之……”终是他忍不住先开口。她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倒是老实,冲他耸耸肩,眼睛睁得大大的,别提有多无辜了:“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至于大家的想象力会不会过于丰富,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她不想去解释,也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原来她只想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以她的身手,钮扣放在他杯子底下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等会议开始他拿起杯子,也不会有人留意到压在杯底的钮扣——至少不会有人比他先留意到。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杯子遇热之后,杯底会粘住钮扣,还要死不活的粘了一秒钟就掉了下来。这一幕情景、这一场对白如此相似,虞玮韬哭笑不得之余,颇有一种无力感。“对了,考虑清楚了答复我,我先走了,虞总再见。”她冲他甜甜一笑,抱着资料率先出了会议室。先是沿用他之前的招数,再将他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的扔还给他,让他又一次无法反驳。就凭她这一点任性,以及一再将他逼至无力境地的能力,他不必费心去核实她身份就坚定地相信,她就是小米——那个才五岁就已将他吃得死死的小女孩。所以,他更明白不食言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不能让这种结果发生,那是他对已故母亲的承诺。虞玮韬在bqq里给安之发了个信息:“下班后谈谈。”“现在是上班时间。”虞玮韬看到回复,颇有种命中克星的感觉。她就像长在他心里的狗尾巴草,还是棵小心眼的狗尾巴草,高兴了就往他心尖尖上挠一挠,让他安生不得。“你可以下班后答复我。”“晚上加班,到时再说吧。”安之加了个打酱油的表情发送过去,忽然心情大好。不过安之一语成谶,原本加班只是推脱之辞,结果临下班时林总监忽然布置了几项工作给她,让她赶在明天上班前备妥,苦命的她就只能留下来加班了。其实这些工作并不属于安之的职责范围,只是林总监扬眉吐气后,凡事就特别倚重她。习惯这东西非常可怕,渐渐地林总监一有事,脱口而出的肯定是一声“小宁”,安之又不好明言推辞,于是工作只能变得越来越忙碌又越来越琐碎。林总监也留下来算是陪安之加了会班,趁着整个办公室只剩她和安之后,语重心长:“小宁啊,虽然公司不反对办公室恋情,但人言可畏是非多,有时候还是得注意一下。”安之知道她说的是下午开会的事,她很诚恳的向领导认了个错,并表示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便一心扑到工作上去了。一个人忙完已过九点,偌大的一个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安之锁门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楼层就只剩她一人了。楼道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她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叩叩”声,不轻不重,却很有规律。莫明就感到一股疲倦袭卷而来。安之深吸一口气,又将这口气用力呼出,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得划出多少去还信用卡债。清逸刚工作不久,没什么钱,房子低押给了银行,下个月开始也要支付银行贷款利息了,她又该拿出多少去帮他。或许从法律上来说,她根本没有帮清逸的义务,但她只要一想到她的命是用清扬的命换来的,她就觉得替清扬守护他的家人是她义不容辞的事。她相信如果清扬还在,一定可以做得比她更好。下楼却见虞玮韬的车停在公司门口,安之虽不知他等了多久,却知他是在等她。不管是本意还是天意,这一段经历真的太过相似了,她没说什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径直坐了进去。上一次鼓足勇气尝试坐回副驾驶座,结果并不成功。她勇敢地迈出了一步,最终却还是没能战胜心里的恐惧。虞玮韬对安之的这一举动也颇感意外。刚想开口,她已然快了一步:“忽然觉得好累。”她的嘴角好像挂了秤砣,笑起来有些沉重,眼神幽幽地,看向他时却掺杂了一丝不甚起眼的期待:“能让我靠靠么?一下下就好。”她嘴角的秤砣一下子跑到了他心里,让他的心也变得沉甸甸起来,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须臾便觉她轻轻靠过来,半个头枕着他肩膀,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的样子,只有极细微极细微的呼吸在他肩膀起伏。压在他心里的秤砣好像突然变成了透红烙铁,让他的心霎时滚烫起来,有什么东西沸腾了似的在里面喧嚣个不停。“安之……”下班前想好的台词悉数被辗成碎末,他知道他不可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是让她依靠,还是所谓的帮助她跳出拉拉大坑。追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大麦哥哥,疼……”一只肥嘟嘟的小手搭上男孩胸口,用力在他包扎的伤口处揉了揉。男孩咝口气、浑身一颤,咬牙切齿地拉下小女孩的手,努力和颜悦色:“小米乖,哥哥不疼。”“囡囡疼。”于是小女孩子转过身冲他撅起屁股。那条粉红花内裤又露了出来,然而暴露在内裤外的皮肤却比内裤上的花纹更花更红。他知道她一定是挨了打,跑来找他要安慰了。从小到大,父母从未体罚过他,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长辈教育晚辈还有这样一种野蛮的方式。那次她爬进他家误食过多的压缩饼干被送进医院,听父亲说出院回家后,就被她奶奶狠狠吊打了一顿。他当时极为震惊,在他看来这是他的过失,父亲虽然言辞严厉的训了他,却再无其他,没想到她刚惊魂一定,就又迎来责打。“囡囡疼。”小女孩不耐烦的扭扭屁股。他叹口气,认命地伸手替她揉屁股。大概这世上真有前世因、后世果的事,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宠她?服侍她不够,还抛头颅洒热血的,随便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似的。他揉得手酸,她终于觉得够了,转回身冲他晃了晃手:“给。”她左手从进门就紧紧握着,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藏了什么。他依言伸手过去,她暖暖肉肉的小手贴上他掌心,慢慢松开手指。有冰冰湿湿的东西滑落在他掌心,待她抽手离开,他才看清原来是条尾巴状物什,细细黑黑长长,也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看得他寒毛都竖了起来。而罪魁祸首像条毛毛虫似的,一边屁颠颠往他大腿上爬,一边“咯咯咯”笑得开心:“大麦哥哥,这是壁虎尾巴哦,我昨晚上抓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