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逆风,拖慢船速,等柔福帝姬转醒时,船不过行出府城十里之外,陈卞有心要追赶,船驶不出寿春府地界。
牛贵彻夜守在船头,疲困交加,看顾柔福帝姬非他所愿,从脱下军服那一刻,过去对吴氏皇朝羸弱无能的怨气,一夕间爆发。
自取灭亡不打紧,拖累万千百姓,搞得天下大乱却仍不思进取,一味地要求臣民忠心效死。
腻了,受够了,毅然决然出走后,他对受到大翎子民供养,尸位素餐的吴氏宗亲格外排斥。
确实恕宗、慎宗的错不该由一个深宫,不黯世事的柔福帝姬承担,这次被掳走的数千大翎女子,哪一个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有谁像柔福帝姬这么幸运得到逃离魔掌的机会。
若说无辜,未曾养尊处优,受尽荣宠,为一日三餐战战兢兢活着的寒门女子,比柔福帝姬可怜一万倍,至今她们还在金狗手中过着水深火热,却无人闻问的日子。
让牛贵选择,他宁可多救几个宫女,也不愿熬夜顾守一个毫无贡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蠹虫。
皇家人天生尊贵,呸。
共济坊里挂着一幅中堂明明白白写着:「人生而平等,有所作方有所食。」
在唐寅身边付出决定待遇,没有人能吃白食,也不会有人做白工,要得到尊重先拿出本事,血统、出身全是狗屁。
「唐寅呢,叫他来见我。」
躺卧在船舱软铺的柔福帝姬一醒,第一个人要找的便是唐寅。
「唐公子不在船上。」
李莺轻声安抚柔福帝姬。
唐寅吩咐过牛贵以救出柔福帝姬为优先,不麻烦的话顺道捎带李莺走。
行辕乱成一团,带走李莺毫无难度,柔福帝姬又需要人伺候,牛贵干脆一块弄走。
「他在哪里?妳不是说他亲自带人来接我的吗?」
像是牛马被人任意驱使、狎玩,却又没勇气寻死,明明心如死灰,但心中仍有唤做希望的火苗深藏残留余温的灰烬里。
因为要下嫁秦桧,她才得以从浣衣院脱身,不用再吃冷饭残羹,重新得到公主待遇。
能逃离猪狗不如的苦役,回到汉地,嫁给谁都行,秦桧年近不惑,正当壮年并非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委身于他,纵然是一枚被人操控利用棋子也无妨。
来到寿春府,皇兄亲赐的白绫让她彻底心死,欲置她于死的竟不是金人而是至亲。
皇兄及他称帝的新朝不容她,不肯再回燕京,那么除了在江宁的大楚她将无处可去。
秦桧别有居心才会娶她,不过是一桩交易,但他肯买,她愿意卖,旁人凭什么破坏?
身后骂名?
吴构做为人子,不思营救受困在燕京父皇与兄长,一心顾着巩固帝位,在仁孝治国的大翎朝,他又能赢得多少好名声。
拿了一把剪子将白绫剪成碎布,断绝兄妹情分决意求生不求死时,李莺却带回一个好消息。
唐寅没死,纠集一群爱国之士准备营救她出险地。
仰慕唐寅的诗才,乔装打扮与他结交,正值慕少艾的年华,说没有对唐寅动心是骗人的,但身份悬殊,唐寅又无意于功名,柔福帝姬自知两人注定无缘,所以并未钟情于他,但这并不妨碍两人情谊。
多次出手帮他,不曾存着要他回报的心,得知他死于非命,她还掉了几滴泪,午夜梦回,懊恼当初为何不遵照父皇的命令,听唐寅的劝与李师师一同到江宁,她便不会沦落成女奴,仍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已死的人没死,错过的机会再次降临,再蠢也知道要牢牢把握。
听任李莺安排,维持日常作息,不让金人细作与陈卞安插的人手看出破绽,心里却不禁胡思乱想。
脱险之后,她会好好回报唐寅的救驾之恩,父皇仍是阶下囚,皇兄不认她,她无法赐下恩赏,大不了委身于他。
之前父皇怕她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让母妃警醒她,唐寅风流成性,未成亲便接连纳了几名青楼女子为妾,这样品行不堪为驸马,即便科业有成,都能以放浪形骸为由革了他的功名,大翎朝还没有公主嫁到这样的人家过。
今非昔比,她被破了身,正经官宦人家即便碍于旨意,不得已让自家子弟尚了公主,这会成为她与驸马间的心结疙瘩,永远别想琴瑟和鸣,但唐寅不同,他流连花丛,自是不会介意女子贞节与否,不然怎么会纳了小金灵那样水性杨花的荡娃儿为妾。
唐寅无法道德文章弘达天下,但他有意气飞扬的满江红在世人耳里响彻,连金人与皇兄都不得不封他一个爵位做为褒赏。
嫁唐寅为妻,并不憋屈,宗室女的身份摆在那,大翎朝在的一天,朝廷就不能无视,追封虚的爵位,她有办法将它变成实的,唐寅无意仕途,成为宗亲不会妨碍他的前程,反而能为他挡风遮雨,无须再怕洪廷甫那样的小人物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