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于觅挑眉,内心暗暗警戒。这人莫非是人口贩子?他哼哼两声,操控着手上玩偶,一脸得意。「你的笑容!」于觅呆了一、两秒,看着摆出插腰姿态的绵羊布偶,下一秒,居然真的哈哈大笑出来。这男人够无聊!但不可否认的是,她阴霾了好几天的心情确实拨云见日,露出曙光,她忽然觉得不再烦闷。情绪挣脱了牢笼,她开始笑,笑声不止,那男人看了也跟着笑。「你看,这样不是好多了?」这就是她跟关文堂——alexandergwan,说是odel,实际上只是当他绘画的主角,身为设计师,关文堂同样画得一手好画,他用简单的炭笔勾勒出这世界的模样,包含她在他笔下也显得那样纯粹美好。他看过她身体的每一寸,包含那朵刺青。他说:「以后我叫你rosa好吗?」「随便。」总比他用那诡怪的腔调成天对她米啊米的叫好。她跟关文堂身上都带着英伦血统,这令她倍觉亲切,她听他提过他家里的事,晓得他家底雄厚,可他为了一圆自己的设计梦,离家出走,独自闯荡。她钦佩他的勇气,尽管没独立开店,可他的作品已经受到许多时尚名人喜爱,包含10ro的创办人carzzani都力邀他在她店里寄卖商品。他在米兰的名气渐响,甚至连某大品牌的设计总监都曾邀他担任专属设计师,可关文堂却一口回绝。「我只打算让我的作品出现在『alexandergwan』这个品牌之下。」他是她人生的第二道光,永远那样灿烂,彷佛没有任何事可以击溃他。于觅同样感染到他充沛的生命力,不再厌倦自己的人生,他让她正面思考,跌倒也能哈哈大笑。他也使她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米兰,一个蕴含着无限生机、活泼有趣、缤纷多姿的米兰。因为他。夜深了。于觅不知道现在几点,也没打算看时间,她觉得口渴,起身给自己倒杯水,也顺道弄了杯给发茫的男友。只见单行尔整个人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他听了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他最亲密的人身上,可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他脑子里一片乱,几乎要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你……你跟alexander……」天!单行尔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跟他崇拜的设计师如此靠近,而且还是用他最不希望的那种方式。从于觅的言谈里,他感觉得到她与alexander关系匪浅,否则不可能任他看遍自己的身躯,这使他肺腑里再度冒出一股浓烈的酸气,分明已经决定不再计较,但理性偏要跟感性背道而驰,他管不住。「假如我没记错,alexander是得癌症死的?」「嗯。」于觅点了点头。「肝癌。」她口吻淡漠,彷佛讲的是别人的事。她握紧手中的马克杯,晓得自己接下来要讲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点,她猜不出单行尔听了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会不会觉得她是刻意隐瞒?不,她不是,她只是……真的没想到那么多。「我说我跟关宇皓的关系有点复杂,那是因为……我曾经算是他的『弟媳』。」单行尔彻底傻住了。于觅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他不可能听不懂。「你跟alexander……结过婚?」「那只是个权宜之计,当初alex病发,需要人照顾,而我要延长我的居留期限,唯一想得到的最快方式就是这个。他不愿意联络家人,因为他……有苦衷。」于觅发觉自己喉咙哑痛得紧,她看着男友,手指无法抑止地颤抖。「你会看不起我吗?」看不起她……居然瞒着这么重要的事不讲。她跟alexander的婚姻关系在他死亡之后即告终止,前后不到一年,甚至回台之后也没去登记。当初结婚,除了居留权之外,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就是若他真的不行了,就由她负责替他签署不急救同意书,以终止他的痛苦。对她来说,那个婚姻只是一份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段的契约,她不晓得单行尔能不能理解。「……所以,他的不急救同意书是你签的?」良久,于觅点了个头。单行尔深呼吸。「你爱他吗?」爱?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于觅怔了一下。老实说这五年来,她也曾好好思考过自己对alexander抱持的是怎样的感情,可答案终是无解,因为即便他活着,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也许有,也许没有吧。但怎样都无所谓,我们不可能变成那种关系。」「为什么?」单行尔不懂,于觅重情,从她的言谈中听得出她对于alexander的重视,甚至对于他的作品更是抱持极大的怜爱,他感觉自己的胸腔正被一股疼痛烧灼,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心疼,也许是不甘。嫉妒曾经有个男人如此靠近她,心疼她必须陪伴那男人走完最后一程,甚至自己选择终结他的生命,不甘于故人已逝,他早已失去与对方共同竞争她的权利。这太不公平了!单行尔愤恨,可她的下一句话,却打碎了他的一切晦暗心绪——「他是gay。」「嗄?」「alex是gay,喜欢男人,我没傻得让自己爱上一个没搞头的对象,我爱他,是属于家人的那种爱。」自出生到成长,她都是被亲人遗弃的那个,所以对于觅来说,所谓的家人并不限于血缘的羁绊,而是对方把自己放在哪个位置、如何珍惜。就像海哥,就像……文堂。「vcent对这件事一直不谅解,他以为我贪图关家财产,才会连通知他们都没有便擅自签下同意书。我不怪他,今天假如换成我重要的人重病,我却在他死后才得知消息,一定也会跟他一样。他让我之后在米兰的日子很不好过,不过alex死了,我也没继续滞留的打算,本来……这里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当初留下来,是因为他,之后离开,也是因为他,对此,于觅并不惋惜。所以现在,单行尔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她无法好好解释与关宇皓的关系,明白为什么她总是用一种万分忧郁的目光看着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曾经令她快乐,也令她痛苦。那种替重要的人送终的痛苦,不是人人都懂,正因为关宇皓懂,所以即便当初他差点就要置她于死地,她仍然憎恨不了他。见单行尔迟迟不说话,一脸若有所思,她心一紧。「你……生气了吗?」「老实说,这比你以前混过帮派还让我吓到,应该没了吧?还有别的吗?你要不要干脆一次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准备?」于觅苦笑。「没了,我当初没讲,是因为没把那婚姻放在心上,这事连海哥他们都不知道。」闻言,单行尔躺在床上,深深吐了一口气。「你上辈子一定是游击队。」莫怪这辈子投掷手榴弹的功夫一流。什么跟什么!于觅哭笑不得,却猜不出他此刻心思,他敛眸深思的模样好似在琢磨着该如何发落她这个罪犯。她不认为自己过去做错事,时光倒流,她还是会那么做,可她应该更早告诉他的……过分的沉默使她不安,她猜不出平常人得知这种事的反应会是什么,如果行尔不能接受怎办?不过就是回到单身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脑中却想不起一个人时的一切欢快,她全身上下的记忆都被改写过,每个细胞记着的全是和他在一起之后的点滴,单行尔彻底改变了她,使她不甘再守着一个人,但不是谁都可以,她只要他。单行尔看出她眸底的惊慌,坦白说,他此刻还有一点混乱,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苛责她,太多不得已的因素,他甚至对关家兄弟有些生气,他们算什么东西?居然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么多!还记得父亲过世那年,他也曾签署过不急救同意书,当时他一边隐忍泪水一边签字,那种不得不放弃生命的痛,他这辈子难以忘记,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在异地逼自己签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我绝对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啊?」「了不起往后少吃一点甜的,以免糖尿病,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签下那见鬼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