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不知道为什麽,在黄先生的书堂上了几天课之後,我和哥哥们分开了。我到刘夫子那里去念书,笙笙哥跟著一个姓苏的夫子学,丹丹哥的夫子姓纪。每天上午都看不到哥哥们,我一开始很不习惯的。不过,好在笙笙哥他们的学屋离我也不远,刘夫子让我们自己习字的时候,我就跑到笙笙哥他们窗户外头去看。夫子在的时候我就只好探探头,便回去。夫子不在,里面的学生们就起哄,喊哥哥:“哎哎,张玉笙,你家小宝贝来找你了。”笙笙哥就笑著出来,抱著我说几句话,有时候拿手巾替我擦脸上不知道何时拭上的墨迹,再拉著我的手送我回刘夫子那里去。去找丹丹哥的时候,常常找不到人。他们学屋里只有稀称拉拉几个人坐那里,问其他人又都说不知道。好在下午的时光大多数还是可以和哥哥们在一起的。我大约知道一点,哥哥们的功课比我的艰深复杂,要看的书多,写的字也多,不象我那麽轻松。睡了午觉起来,屋里静静的,笙笙哥不在。丹丹哥一脸苦恼坐在桌边,啃著笔杆皱著眉头。我抓著一块乳脂软糖爬到他腿上,探头看他在读什麽书,怎麽这麽苦恼。桌上摊开一张纸,纸上写著几行字。我努力辩论,好在字都不难认。可是说的意思我一点儿都不明白。第一首是七个字的诗:今有四人来做工,六日工价九钱银。二十四人做半月,试问工钱该几分。下面一首也是诗:巍峨古寺在山中,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恰巧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餐一碗饭,四人共喝一碗汤。请问先生能算者,山中寺内几多僧。後面一行不是诗了,看得更是一头雾水。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鶵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鶵各几何?最後一行是这麽说的,有井不知深,先将绳三折入井,井外绳长四尺,後将绳四折入井,井外绳长一尺。问:井深绳长各几何?我歪著脑袋看,看了半天都不懂:“哥,这什麽?”丹丹哥没好气地说:“算术题。”我眨眨眼睛,不明白。“什麽意思啊?”丹丹哥烦恼地推了我一把:“我要是知道什麽意思还用得著坐在这里费劲了。”我咬著糖给他出主意:“哪个先生出的题啊,要不,你叫笙笙哥来替你看看?”丹丹哥把笔用力一扔:“他和人听琴去了,不到天黑回不来!”我嘟起嘴来用力想用力想,最後说:“要不,我去问问别人,兴许别人会的。”丹丹哥皱皱眉头,把纸一推站起来:“我将来是要做天将的,要领兵打仗,干嘛学这些个。”他看我:“我出去下,你自己呆著别乱跑。想吃什麽去找留离要。”我哦了一声。看丹丹哥摸了他床头的木剑,跳窗户跑了。好奇怪,放著前门不走跳後窗做麽啊。我含著糖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把丹丹哥那张纸左看右看了半天。嗯,拿去问问别人好了。记得上次,我是从茅厕东边那道矮墙翻出去,然後一直跑,後来,嗯,遇到一棵柏树,我就,嗯,向左拐了。然後,遇到一个小花坛,我还跳上花坛顺著花坛边儿走走走……後来花坛边儿走到了头,我跳了下来,这会儿有个月圆洞门……嘻嘻,就是这里!虽然上次迷了路不知道怎麽回去,可是这次顺著上次的路线走过来一点没走错。嗯嗯,我想起刚才哥哥跳窗户的事。和我翻茅厕的墙有异曲同工之效啊。是不是他上次也是翻窗户走的,这次怕走错所以还按上次的步伐走一次?嘻嘻,我掩口笑,一眼看到那边花树底下坐著一个穿黑衣的少年。“李哥哥——”我向他跑过去,不留神脚底下一条老树根高出了地面,我在上面一绊,整个人往前仆。李耳手疾眼快伸手把我抱住,我笑眯眯拉著他的袖子:“李哥哥,你想不想我?”他把我抱在腿上,手指头在我鼻尖狠狠点了一下:“下次别跑这麽快——昨天怎麽没来?”我搔搔头:“嗯,昨天,昨天,我,嗯,好象睡著了……一醒过来就早上了。”他一笑:“就猜你这小猪又睡了一天。”我不服:“我不是小猪!我是小静静!”他捏捏我的脸说:“好吧,不是小猪,是小静静。昨天给你带了好吃的,你没有来。今天没有带吃的,你又来啦,可怎麽办?”我闻言大为沮丧,简直要哭出来。拿手背揉揉眼睛,纸团从袖子里掉出来。“这什麽啊?”他俯身把纸团拾起来。我才想起来正事:“啊,这个是,算术题。李哥哥你会不会做?”他打开来看了两眼,冲我皱皱鼻子,好看的眉毛斜斜的几乎要飞起来一样漂亮:“小静静好笨,这样的题目都不会做。”我不服气,本来想分辩这不是我的课业,是丹丹哥哥的。可是话到嘴边,想到丹丹哥哥那麽爱面子,让李哥哥说他好笨不会做题,以他那种骄傲的个性一定要气得跳脚。所以……嗯,我咬咬牙,我就发扬下兄弟友爱,就算这是我的题目好了。李耳看看我,笑起来:“好啦,小脸儿气得跟个小柿子似的。我帮你做,回来你自己再誊抄一遍,免得让先生看出来了。”我倒来不及跟他计较我的脸象不象柿子,急忙点头:“好好好,你帮我做。李哥哥你最聪明了,最能干了,最好心了,最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