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心里一阵欢欣,是关兆京来了,可算是等着了。关兆京进了军营人见瘦,又黑,拉着脖子像个老鸹。他扫了她一眼,起先没太在意,视线晃过去了,突然回过神来,瞪着两个小眼睛重新打量她,一时惊得半天合不上嘴,&ldo;这……这不是……福……福……&rdo;定宜给他打个千儿,&ldo;给关爷请安。&rdo;他生受一礼,弄得进退不是,又不好穿帮,便清了清嗓子说:&ldo;起来吧!&rdo;转头对巡营的说,&ldo;还不散呐?要不进我帐里喝两杯茶?&rdo;那些人忙说不敢,重新整队往远处去了。关兆京差点儿跪下,&ldo;我的福晋呐,您怎么来了?&rdo;&ldo;谙达……&rdo;她哽了下,&ldo;十二爷呢?我想见他。&rdo;关兆京赶紧在前头引路,不停回头絮絮说:&ldo;奴才真没想到您会来,天爷,好几千里地呢,您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呀?您太叫人惊心了,真什么都不怕,您是女中豪杰呀……&rdo;一头说着一头请她稍待,打帘看了眼,王爷在案前写折子,跟前也没人,便比划一下让她进去了。皮靴踩在毡垫子上静悄悄的,她走过去,他没有察觉,只顾伏在案上奋笔疾书。她近前瞧着他,火光杳杳仿佛不太真实。还是记忆里的眉眼,可是分开太久,她已经不太敢肯定了。这是她的弘策吧?还是那个坐在凉风亭里叫她看手相的人吧?他早习惯了身边有人伺候,因此谁侍立都不太在意。砚台里墨见少,他拿笔尖点了点,&ldo;研墨。&rdo;她听了忙上前取墨块,水呈舀上两勺水细细研磨,看他笔下勾陈,一字一句写道:和硕醇亲王弘策等,恭请圣主万安……她心头一酸,他在这里给人进请安折子,人家背后在算计怎么赐死他。稍没提防,一滴眼泪落在公文上,慢慢晕染开,扩成一簇妖娆的花。他的笔尖顿住了,视线从眼泪挪到那只研墨的手上‐‐每处关节都有裂开的口子,伤口没愈合,隐隐有血丝。即便面目全非,也依旧是烙在心头的熟悉。他霍地站起来,愕然看着她,&ldo;定宜……我不是在做梦吧?&rdo;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糊成一团,呜咽着还要装面子,&ldo;我在京里待得腻味了,想出来走走。也是瞎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想起来了,顺道来看看你。&rdo;他太意外了,这丫头向来有胆识,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他上下打量她,这一路受了太多苦,脸上手上都皲裂了。原来好好的姑娘,一下子成了这样……他心痛难当,既然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之间应该没有阻碍了吧!他伸手触她的脸,颤声问:&ldo;你原谅我了吗?&rdo;渐渐红了眼眶,&ldo;不再为汝俭的事记恨我了吗?&rdo;他全忘了,他愤然离京不为别的,为的是她祸害了孩子。其实他从来不记得她的错处,他一直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就这么纵着她,溺爱她,把她捧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报。她觉得自己没脸面对他,说什么都不足以抵消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她跪下来,似乎这样才能叫她好受些。&ldo;你从来没有错,做错的一直是我。&rdo;她抱住他的腿仰面哭道,&ldo;是我不懂得惜福,困在愁城里出不来。我一直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叫你受那些冤枉气。我现在知道错了,还来得及么?&rdo;他搀她不起,自己便同她面对面跪着,替她擦眼泪,哽咽说:&ldo;不哭,脸上豁口会痛的……你不要哭,你这样叫我怎么好呢!我从来没有怪你,也许会一时恨你,可出了北京我就后悔了。我不该不告而别,不该叫你小月子里伤心……&rdo;她摇头说:&ldo;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我知道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世上再也没有你这么好的人了。&rdo;她偎进他怀里,他的甲胄冰冷,可是她却觉得暖心。她一直怕他不肯原谅她,这场跑马灯一样的人生境遇里,他才是最累的人。他不欠谁,可是受重压的是他,受委屈的也是他。凭什么呢,不过凭借他爱着她。☆、关兆京懂事儿,守着门禁不让人进去,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来,让他们说说体己话。久别重逢,心里欢喜,人却显得笨拙了,又回到初初相爱的时候,战战兢兢、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