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策当然知道道理,要不是因为小树,他用得着对温家兄弟这么上心?他是想给她一点宽慰,再查一查,证实死了,她慢慢接受了,这份牵挂彻底放下来,才能活得像以前一样放达。老七只求天下太平,案子不经手,甩片汤话多轻松啊,一张嘴,哎呀算啦,得过且过吧!可得过得去才好。这案子疑点太多,有牵连的温家人都死绝了,剩下小树是个挂零,当初手指头fèng里漏了的,也许活着是侥幸。哥儿俩计较起来,再看的时候她人不在了,弘策心里一惊,按捺住了周旋几句,便叫跟前人都散了。匆匆忙忙往筒子房去,到她屋前推门,屋里空荡荡,不见她的身影。人去哪儿了?他站着思忖了下,难道自己进山了?他不由焦急起来,她一个人,辨别不清方向,山里情况多变,有个闪失就得死在那儿,连尸首都找不见。他担心她,也有些埋怨,以前小麻烦一筐一筐的,每每找他来,一点不嫌给他添麻烦。现在这么大的事儿,闷声不吭自己想辙,从来没打算和他坦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急得六神无主,一向淡漠的人,这回总算体会到担惊受怕的滋味了。愣一会儿神,不能大张旗鼓找,只能私底下悄悄办。可这样的气候,天地茫茫,她从哪条道走,他吃不透摸不准。出门查看,远处是连绵的山脊,天快黑了,一丛丛,像堆叠的乌云。山里气候恶劣,入了夜恐怕更冷,她要翻山越岭,在这滴水成冰的月令?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他沉声叫沙桐,&ldo;找几个庄头带路,传令哈刚分派底下人手进山。&rdo;沙桐惘惘的一张脸,看了看四周围道:&ldo;主子爷,这会儿天都要黑了,进山干什么呀?&rdo;弘策没搭理他,凝眉道:&ldo;问明白阿哈驻扎的地方,有几条道儿,一条都不能疏忽……要快,慢了该出事了。&rdo;沙桐呆怔道:&ldo;爷是怕他们报虚账,温家兄弟其实没死,庄上会连夜杀人灭口?难道这皇庄和盐道上有勾结,他们是内鬼?&rdo;主子办差,奴才在旁伺候着,耳濡目染下也练得火眼金睛,脑子一转就能把事儿都串起来。弘策摇摇头,&ldo;那本花名册子我看了,纸张笔墨都有了年头,做旧做不成这样。就是要害,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犯不着留到现在。&rdo;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诉说现在的感想,撑着腰无奈道,&ldo;沐小树进山了,再晚恐怕填了野兽的肚子。&rdo;沙桐闻言懊丧地一拍大腿,&ldo;这个沐小树,横是不要命了!&rdo;按住帽子一溜小跑,帽顶的红绒在风雪里跳动,拐个弯就不见了。那厢的七爷呢,玩够了鸟儿,发现鸟把式不在,也不上火,自己提溜着送过来。进门还笑呢,&ldo;树儿啊,这百灵学会新招儿啦……&rdo;抬眼一看人不在,奇异地咦了声,&ldo;干嘛去了呀,这大晚上的……上老十二房里去了?&rdo;他想了想,有点生气,&ldo;简直不像话,两个爷们儿就用不着避讳啦?说几回了都没长进,猪脑子么!&rdo;他气急败坏,出门拔嗓子喊,&ldo;那金,死哪儿去啦?&rdo;那金连跑带跳过来了,没等他开口,膝头子一点道:&ldo;主子,出事儿啦!&rdo;七爷懵了一下,&ldo;出什么事儿了?&rdo;&ldo;您还不知道呐,沐小树这祸头子撒癔症跑了,十二爷带人进山找他去啦。&rdo;&ldo;嘿!&rdo;七爷变了脸色,&ldo;爷对他不够好,他当逃奴?我的奴才跑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算怎么回事儿?&rdo;他气得把鸟笼一掷,瞪眼看着那金,&ldo;你是死的?戳我眼眶子里干什么,再晚就该给他收尸了,你他妈还不叫人?&rdo;最后连声调都变了,那金吓得一缩脖子连连道是。七爷站在细雪里,回身看笼里扑腾的鸟儿,喃喃控诉道:&ldo;沐小树,你个王八犊子,老子对你不好吗,你学得贼女人一样,跑头子货1么你……&rdo;山岭野地里,一盏诸葛灯2半明半暗,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挤压的声响。定宜木着一张脸,眼泪已经哭干了,只觉得心灰意冷。茫然往前赶,她要去阿哈的驻地,即便隔着两个山头,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还记得兄妹在一起时候的情景,她是老幺,因为一生下来就由奶妈、看妈接手,和父母的感情未见得多深,但哥哥们一向很疼爱她。给她编糙编的蝈蝈呀、蚂蚱呀,汝良从布库场上回来,得了宫里赏的福果子,自己舍不得吃,全拿衣角兜给她。出事的那天早上说好了要带泥雕兔儿爷给她的,谁知出了那样的闪失。陡失祜恃虽可伤,到如今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父母哥哥就像生命里划过的流星,她甚至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出现过。还是十几年来的梦一场,她从来就是一个人,孤苦伶伶,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