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裴知鹤从不看群里的消息,也对拍照的事没什么印象。但看现在的情况,他根本……就不是不在意。可他在意的到底是什么?是裴云骁有的他没有,还是她没配合他,也在钱包里放一张他的照片?她沉思少刻,抬眼飞快偷瞄了一下裴知鹤的神情。裴知鹤平视着前方的林荫路,照顾着她的速度,长腿迈得很慢。微风扬起他的碎发,额角的鬓发遮住了大半眉眼,看不清神色,只看见金属质感的细镜框映着冷调的光。虽然也只是猜测,但她也可以几乎在心底确认,裴知鹤现在心情不太好。从小到大,江乔几乎从来没哄过人。小时候经常被江玉芬嫌弃嘴笨,仿佛说什么都是错的,上大学后虽然和裴云骁谈了两年恋爱,似乎也没什么实质性长进,直到分手前几个月还刚被裴小少爷说不解风情不会撒娇。二十二年过去,身边人不开心的时候,她好像一直都还是小时候呆呆傻站着的样子,关系好的朋友只会笨拙地贴上去抱一抱,说不出一句让人心热的俏皮话。可现在,她却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看着身侧的裴知鹤道:“我……我平时不用钱包,但是可以设手机屏保。”裴知鹤刚踏上来时那座石桥,步子顿了一下,挑眉看过来:“设成什么?”连瓶水都不愿意跟老公分享?“等李师傅的照片冲出来,锁屏壁纸可以换成我们的合影,”江乔双颊有些泛红,但眼睛亮亮的,神色很认真,“解锁之后的桌面的话,可以用你的照片。”“啊……好像也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你现在有合适的照片的话,给我也行。”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声音越来越小,不太好意思地偏过头去。身高差带来的一个巨大问题,就是没办法很轻松地窥见对方的脸。跟蒋佳宜一起从食堂回宿舍,她脸都不用侧过去,就能用余光数清楚舍友眼睛上有几根睫毛。但同样的高度去瞥裴知鹤,除了纯黑色冲锋衣覆盖的宽阔肩臂外,什么都看不到。如果她不想彻底抬起头被对方看见,哪怕是再稍微抬一抬上睑,可视范围也不过只是扩大了一点点:一小片脖颈和凸起的喉结,随着裴知鹤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没办法实时获知对方的情绪反馈,这无限放大了江乔的紧张。她感觉自己就像那种疯狂追星的小迷妹,趁人家和同事团建特地来蹲守,堵到人之后一路尾随,东扯八扯兜了一大圈子的废话,最后厚脸皮要一张人家私下里的生活照片。她这样乱想着,突然听见身边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响起。然后是她自己的手机。很突然的,在她的外套口袋里震了一下。感觉到这两件事情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她朝裴知鹤的方向看去,男人向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眉梢一挑:“接收一下。”江乔呆呆地哦了一声,但光应声没动手,视线还没从他脸上收回来。不为别的,纯粹是被过于有冲击力的美色晃到了眼。和刚刚合影话题引发的低气压截然不同,在她那个自己都觉得有些太显眼包的提议之后,裴知鹤的心情……好像突然就被她哄好了。转变的速度之快,让她简直都有些飘飘然,就好像是血统高贵的清冷波斯猫突然转过了身,乖顺地抬起爪和她贴了贴。刚才晃手机的时候,她甚至眼睁睁地看到,他半分钟前还疏淡的嘴角弯得越来越明显,最后干脆放弃了压抑,定格成了一个昳丽到勾魂摄魄的笑,连那双在金丝边镜片后的狭长双眸也变得柔和了起来。这张脸,这种足以融化一切的温柔,能坚持对视超过三秒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她承认,以前是她狭隘了。人能不能理解周幽王,跟定力和气节全无半点关系,只取决于能不能遇上褒姒。裴知鹤微微歪头,看她半天都没有动作,很有耐心地再提醒一遍,“点一下接收哦。”江乔火速低头,都没顾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劈手点击确认。来自pzh的隔空传送文件很快加载完毕。是张live照片。准确来讲,是裴知鹤刚刚在一分钟前随手拍下的自拍。午后四点钟的京郊,男人微侧过脸对着镜头,上睑一道浅浅的眼窝,像有些困倦的猫,线条锋利却奇异的温柔。林荫路起起伏伏,他漆黑的发梢和睫毛溅跃,针叶林滤下橙金的碎光,像是在上面跳舞。真的是随手拍,并没有刻意地去凹所谓上镜的神情,连构图都很随意。但因为画中人本身的脸就赢了,所以再怎么糊,都能解释为氛围感。对方只是把图片发过来而已,并没有再说什么。江乔长按屏幕播放了好几遍,才仿若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我这就设桌面。”裴知鹤倒突然推让起来,“不设也可以,反正这张也不好看。”他在秋风里慢悠悠道:“只是我刚刚仔细想了想,好像之前也没拍过什么照片,怕你将来不认账,只好为自己争取一下时机。”江乔脸颊鼓鼓的,垂着头操作手机,“我才不会不认账,喏,你看。”裴知鹤的live图很好处理,想要好看动作要领就一句话:随手一划,随便一帧。定格一秒,设置一秒。根本就不需要复杂的修图工序,只要戳两下桌面就换好了。本来的草莓熊壁纸退出舞台,换成了裴医生带着清浅微笑的侧脸,一点点模糊,意外地很有网感。她已经准备好了,下周回学校上课八九不离十,绝对会被蒋佳宜疯狂缠问这是哪个网红。江乔举起手给他看,才想起自己桌面上的一大堆招聘和背单词应用,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耻,“看壁纸就好看壁纸就好,别的不许看了……”裴知鹤笑了一下,“好,不看。”还是不太信他,江乔很快把手机抽回来,按灭屏幕。想起刚刚裴知鹤那句也许是开玩笑的自嘲,她抿了抿唇,有些笨拙地安抚他,“我真的觉得这张照片很好看,而且,就算你觉得不好看也没关系。”“我们以后,还可以在一起拍很多的照片。”“好,”裴知鹤莞尔着垂下眼眸。他朝她怀里的饮料看过来,语气漫不经心,“有一瓶是给我的?”江乔顺着他的视线朝下看,很是慎重地去拿没动过的那瓶宝矿力:“这个……”然而她话音未落,裴知鹤便伸手接过了她另只手捏着的那瓶柠檬汁,拧开盖子喝了几大口。和包装上夸张的广告词一致,真的很酸。但又比糖水还要甜。甜得他只咽下了两口,中途就忍不住放下瓶子,好抑制住自己的笑。怎么会这么幼稚。他十几岁的时候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吗?好像没有。然后再低头时,他看见身前的少女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乌润的眼睛像惊鹿。江乔倒吸了一口气:“这瓶是我……”她想说,这瓶是她喝过的,已经脏了,另一瓶是特意给他买的。几天来被不同人提醒裴知鹤的洁癖许多次,她一想到裴知鹤知道她碰过瓶口的反应,简直都要诚惶诚恐了。而裴知鹤只是抿唇看了回去。他微微躬下身和她平视,如抚摸般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么小气,连瓶水都不愿意和老公分享?”偶像塌房都是一瞬间的事儿其实真的只是很轻的一下。裴知鹤的手上完全没用力,一点痛觉都没有。但江乔依然飞快抬起了手,像一块只有逃避功能的大号创可贴,摁住额头上被他弹过的一小块皮肤,顺便挡住一半惊惶的脸,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两个亲昵的字眼上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