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酒杯里渐渐饮尽的,琥珀色的液体,景檀怔住。那酒,是梅子酒。沈阔放下酒杯,不着痕迹松开她胳膊。被他握住的地方还残留温度。风一吹,余温本该散去。可怎么,反而有点儿滚烫。同陈昂年结束谈话后,两人准备离开。辰家留他们吃晚饭,沈阔说不用了,今儿你们慢慢忙,下次再和辰风聚。景檀站他身边,看他游刃有余同旁人谈笑应酬。眼里笑意浅谈不达深处,离开声色喧嚣的浮华场,眸底的静黑占据主场,浅表意兴消散无踪。两人从正门出来,上了车。一向习惯沉默的沈阔开了口,问她后面两天是否能抽出时间。景檀不明所以,“周一周二周一下午没课,怎么了?”“老爷子抱恙,有空去医院看看。”都已经住院了?爷爷生病,后辈去探望是应当的,而她和沈阔一同出现会更合理。景檀点点头,“好,那就下午吧。你那个时候有时间吗?”“有。”景檀说好。司机启动汽车缓缓行驶,过了拦车杆到外面空旷的公路,渐渐提速。京市的深秋,空气里凉意渐凛。景檀望着公路旁快速掠过的黄栌树,慢慢将车窗升上。她想起方才沈阔替她挡的酒,想起自己因愁绪泵发而致的出神。虽然没有旁人的琴瑟和鸣,但若能互守界限相敬如宾,倒也没想象中那样差。如果她和沈阔可以做到的话。半晌,景檀抿了下唇,轻声:“谢谢。”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沈阔低低嗯了声。-周一,景檀在学校吃过午饭,回寝室小憩会儿,闹钟响后起床,简单整理后往校门出发。沈阔按约定时间到达航大,景檀上了车,半小时车程后,到达市一院。沈老爷子在住院部六楼,单人间。沈阔推开门,景檀跟着进去,一眼望见病床旁意外出现的两道身影,讶然,“爸?”“您怎么过来了?”景林文正和沈嵩聊天,闻声抬头,看清人后同沈嵩笑说,“刚说着,这就过来了。”“快过来,你爷爷正念叨你俩呢。”景檀走过去,将水果放在柜子上,和沈嵩问过好,看向床对面站着的两人。“爸,黎阿姨。”景林文点点头,“咱来得巧,正好和你们碰上——前两天我在外省出差,不然早来探望沈老您了。”沈嵩摇了下手,“不是什么大病,上周降温染了风寒,肺上有点炎症,他们紧张得很,非得让我来医院住着,顺便例行每年体检。过两天就出院了。”说着老爷子气呼呼,瞪着那自进门起便一言不发的沈阔,“还不都是你?非要我待在这儿,辰家婚礼我都没去,让你替我还不耐烦,消息不回电话不回,要翻天了是不是?”“我没回?您老没事儿就给我发微信,我要上班的爷爷,早中晚各给您发条已阅还不够?”沈嵩说了句“臭小子”,让他去给自己倒杯热水。“小景我也是好久没见了,”沈嵩笑吟吟,“有时间就和那小子回老宅吃顿饭,让厨房做点儿好吃的,看看你,比中秋那会儿瘦了。”“在学校怎么过的?”黎淑这时候插了嘴,她挽着景林文胳膊,另一手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我和你爸爸经济上从来没委屈着你,在学校吃饭难道还省吃俭用啊?”景檀睫毛淡淡下垂,说没有。“姑娘家嘛怕长胖,可能吃少了点儿,”沈嵩说,“没关系啊小景,减不减肥看你自己开心,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对要注意,不能太瘦了,”景林文叮嘱,“要增强自己的体质,日后怀孕身体机能才跟得上。”“对对,这点确实是,”老人家一听这个话题就高兴,“我早就盼着重孙呢,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等小景你明天夏天毕了业,和沈阔可要抓紧啊。”老爷子话里的挪揄逗得大家一笑。景檀羞红了脸,热气从头浇到脚,看了眼正倒水的、面无表情的沈阔,尴尬又羞耻。“哟,都在啊,”病房门从外面被打开,江蘅英探出个头,笑着进来,“走廊上就听见你们在笑,聊什么呢这么高兴。”沈嵩见了儿媳,问她沈时华怎么没一起过来。“西城那边的工厂要签合同,我让他去办了,这会儿在飞机上,我让他明儿来看您。”说话间,江蘅英走到景檀身边,自然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好久没见檀檀了,”她摸了摸景檀的头,温柔问,“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景檀有一点不适应,但还是由江蘅英挽着,同时回她的话。边上的沈阔将兑好药的保温杯递给沈嵩,待他喝完,去洗手间冲了冲杯子,回来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景檀感觉到,自从江蘅英进病房后,他似乎更沉默冷峻了些。病房里人多,老爷子爱热闹,让沈阔在背后多垫了两个枕头听人说话。主要是景林文夫妇和江蘅英在讲,他们相识几十年,话题自然少不了。聊了有十来分钟。景檀看见黎淑摸了摸肚子,从背后扯了下景林文衣角。景林文看了眼妻子,知道她的意思,等江蘅英一段话说完,笑着开口:“沈老,那您好好休息,我和黎淑先回了——她最近身体反应强烈得很,精神不好,回去补会儿觉。”“好好,那你们慢走,不送了啊。”“下次再来看您,沈老,”景林文点点头,告完别回头看了看景檀,叮嘱,“自己好好的,明白?江阿姨现在是你二伯母了,人家从小看着你长大,现在成了一家人,多聚聚多关心关心二伯母知道不?”“檀檀知道的,”江蘅英揽着景檀笑道,“我拿檀檀当亲女儿的,檀檀自小和我也亲,我会顾好她的,景总放心放心。”景林文和黎淑走了,房里江蘅英拉着景檀和沈嵩继续聊,沈阔在边上坐着看手机。景檀有些心不在焉,还觉得有点怪异。她抬眸去看一直没参与话题的沈阔,不小心撞上他的目光。那是淡淡的一眼,不经意的一瞥,随后眸光又落到手机里。景檀低头,轻轻垂下眼睫,视野里刚好是江蘅英和她握着的手。在这病房里,那堵横在她和沈阔之间无形的墙,在浪潮退去后,又显现出来了。檀香沈嵩聊了会儿天,有些乏了,说要休息会儿。“行,那爸你睡会儿,我去给您拿药,”江蘅英起身,看看身边的景檀,“檀檀,陪伯母一起吧,我来医院少,待会儿拿药找不着窗口。”沈嵩招了招手,“去吧去吧,和伯母出去走走,待病房这么久也闷了吧?”话说到这份儿上,景檀推辞不了,和江蘅英走了出去。病房里就只剩下爷孙两人。沈嵩咳嗽两声,靠在枕头上,让沈阔削个苹果。沈阔轻撩眼皮:“不是要睡觉?”“大白天哪里睡得着,我啊,就是想和你单独说说话。”沈阔从柜头的水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洗过后坐在床边开始削皮,哂了声,“您还用调虎离山这招呢?”方才老头子闲聊故意说漏今天药没拿,江蘅英听了自然拿着单子去开药。沈嵩哼笑,“我虽然没管集团好多年,那脑子还是转得动的。”沈阔扯了扯唇角,低头安静削苹果。冷白修长的手在腕上那块银质手表和水果刀的衬托下,平添几分禁欲。老爷子拍了拍他手臂,“怎么不说话?”“您想让我说什么。”他沉冷寡言的模样让老爷子看在眼里,无奈叹了口气,“你和你二伯母还有疙瘩呢?”“爷爷知道,这些年主要是蘅英在管公司,如今你也进了集团,领导阵营出现变动,权力阵营间发生冲突都是很正常的事,但工作是工作,蘅英毕竟是你伯母,是看着你长大的亲人,要是因为工作原因和亲人有了隔阂,得不偿失啊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