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是太太看三少爷回来了,想着三姨娘住在夹道里,就让九姑娘带些补品过去,奴婢领了补品后,九姑娘说怕太太这里忙不过来,就把奴婢打发回来了,涂妈妈就为这事不高兴呢。”“原来如此啊,看来,你是该骂。”大少爷冷不丁将青绫手中的帕子抽回,手一声,那方绣青梅的帕子就仍在了一旁的废物桶里,抬脚进了正堂。青绫楞楞地看着那块静躺在废物桶里的丝帕,打了个激凌,赶紧扬声道:“大少爷,奴婢让冬梅去瞧瞧九姑娘,大姑娘才还说让九姑娘帮着收捡绣品呢。”说罢,就一溜烟儿跑了。阿九提着补品,心情急切地朝夹道小院里赶去,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站在小院里,屋里的门却是关着的,阿九不由愕然,不知道他怎么没有进去,三姨娘难道不想见他么?那个背影,熟悉有佰生,阿九急切的脚步就有些发滞,眼前浮现出大少爷落在池中,渐渐被淹没的身体,和他眼里决然的清辉,突然就有种返身要逃的感觉,或许,自己的靠近真的会害了林思敏……刚一转身,后面就传来一声急呼:“阿九!”声音里思念与欣喜都是那样的浓烈,让阿九的心为之一滞,转瞬又激跳如鼓。“阿九。”林思敏大步走了过来,双手轻轻按住阿九的肩,缓缓将她扳转过来,阿九就触到了那双久违的,漂亮的,深如黑潭般的眼睛,那样湛亮,那样深遂,像是两道磁力极大的强光,吸引着她的视线,两个久久凝视,好半晌也没错开眼。他瘦了,却也更加结实了,三年的苦练把那个倔强狂傲的少年打磨得内敛深沉,褪去了那份稚嫩与青涩,林思敏浑身都散放着和股张力实足的力道,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澈,让阿九能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底,他变坚强了。看见他的眸光里闪着欣喜,惊艳,还有一丝的欣慰,阿九的鼻子就有些发酸,喉咙干干的,发出的声音干哑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回来了!”“我回来了!”林思敏好看的薄唇就轻轻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眸光闪耀。“怎么没进去看三姨娘?”他的眸子太过湛亮,像能点亮上千瓦的灯泡,阿九不自在地垂下眸子,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问。“姨娘不让进去,说让我等等。”林思敏两条好看眉毛拢了拢,眼里带着浓浓的忧伤。呃……“她不让你进去,让你等?”阿九也有些莫明,但看林思敏并无焦虑,突然就明白了三姨娘的心意,病得骨瘦如柴,女面黄如菜,她是不想儿子看到她的惨样吧,儿子来得突然,猝不及防间,三姨娘肯定没有收拾自己,这会子肯定是在屋里化妆吧。“阿九,你长大了,长得……我差点没认出来。”林思敏敛去眼里的悲伤,垂眸专注地看着阿九。“是不是变丑了?”他的话语比刚才随意了些,阿九也就不再拘束。“是好看了,好看得像个小精灵。”林思敏唇边又扯开一抹笑,夹道两旁初绽的梅花在他的笑容下也黯然失色,这个漂亮孩子,刚才还一派深沉内敛的模样,如今又露出傻傻笨笨笑容来,一如阿九曾在熟悉的林思敏。“什么小精灵,三哥又笑话我。”阿九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长相确实很漂亮,但在林家几个孩子里,也算不得是最出色的,三姑娘娇媚,四姑娘娇憨,大姑娘文静娴雅,一个个都貌似仙女儿,就是在这个老实孩子面前,自己的长相也是逊色的。“你在武当学的也是太极吗?”不想再在相貌上纠缠,阿九换了个话题。“不是太极,到是师父对你教的太极很感兴趣,说是要把它收入山门,我没肯,这是你教的,就是属于你的技艺。”林思敏侃侃而谈,“在山上我学的是另一套拳法,师父很有才华,除了教我武艺之外,也教我兵法。”看来这三年,他过得很充实,在他眼里,并没有看到委屈和痛苦。“那要不要,咱们再比试一次,不过,我可是你的师父,你要记得不能让师父太失面子哦?”阿九调皮的一拳打在林思敏的胸前,打开架式,跃跃欲试。“你是想让我赢?还是输?阿九师父啊,这可让我为难了,赢了输了你都会失面子啊。”林思敏笑着退后一步,双手却负在身后,并不想与阿九动手。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样子,阿九也收了试,笑着抬手敲他,就如三年前一样,林思敏弯腰低头,阿九的手实实地拍在他的脑门上,看她笑得一脸的满足,他眸如点亮群星的夜空。这时,紧闭的屋门打开,三姨娘身着一身素色棉衣,头上插着一根金簪,薄施脂粉,半倚着门框,微笑看着林思敏和阿九,这样的三姨娘比前些日子看着好多了,又恢复了几分秀美出尘,果然如阿九料想的一样,是怕儿子见到她太过憔悴的样子伤心啊。“敏儿……”三姨娘温和地呼唤。“姨娘……”林思敏凝视三姨娘片刻,双腿一弯,直直跪下。“敏儿,你黑了。”三姨娘抬了抬脚,却又顿住,美眸泛起泪意,眼神里却全是喜悦和和慈爱。“娘,儿子不孝!”林思敏跪着扑向三姨娘,伏在三姨娘的双腿间,仰头抱住三姨娘。三姨娘惊得小心四顾,警惕地看了阿九一眼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糊话了,快快起来,奴婢可担不起三爷这一声呼唤啊。”嘴里虽然如是说,眼中的泪却如雨坠落,滴滴如清泉般落在林思敏脸上,打湿了少年郎坚毅俊朗的脸庞。三姨娘流的应该是喜悦的泪吧,育儿养儿十五年,为儿抛弃了尊严,为儿尝尽屈辱悲伤,为儿耗费所有的青春和年华,终于亲耳听到儿子唤她一声亲娘,却不敢应答,哪个女儿不想被儿子尊重,那个母亲不想被儿唤一声亲娘。可如今,儿子已经长大,眼看就要成才,就要出人头地,她这个做娘的,却没有时间再陪儿子成长,没有机会看儿子成功,没有福气为儿子娶妻,没有希望看到孙子出世,看到现在的林思敏,三姨娘的心里是骄傲的,是欣喜的,也是悲伤和遗憾的吧……阿九只觉心中酸涩难耐,喉中哽得生痛,暗暗转头身去,不忍看下去,偷拿帕子拭泪。“娘,说好了,儿子考取武举后,再接您到长沙来,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您……瘦了好多,是不是病了?”林思敏抬手不停地擦着三姨娘的泪,哽声问。“没有病,娘只是……”三姨娘含泪带笑,说了半句,又顿住转回头用帕子捂住嘴,默了默再转过头来:“你这孩子,三年也不肯回长沙府来见你父亲,你们是父子,还能有隔夜仇不成?娘若不回来,这一次你大姐姐成亲,你肯定还是不肯回来。”原来,林思敏每年都有回湘,但只去岳阳,并不来见大老爷,可见当年,大老爷对他曾做过多么过分的事,让老实孩子心中也生了怨气,三年没消。而三姨娘,只所以拖着病弱的身子回来,怕就是想在死亲化解这对父子之间的怨恨,让林思敏回归林家吧。“我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儿子素来只是个多余的,父亲的目光又几时落在儿子身上过?”林思敏倔强的别过眼说道。“傻孩子,严父出孝子啊,你父亲对你严厉,也是想把你教养成材,不然,当年你犯了大错,他也没怎么惩罚你,还送你去学艺,子不言父过,这样的话,你再不可说了。”三姨娘略显艰难地弯腰,试着扶起林思敏。阿九的鼻子更酸痛了,大老爷那样对待三姨娘,明知她是被二房设计的,还是让她为二房顶缸,看她病入膏肓,不顾及夫妻情义,竟然连门都不肯让她进,那和遗弃又有何分别,这样的男人,分明就是禽兽不如,三姨娘竟然还在林思敏跟前说尽大老爷的好话,不想让他父子生仇,这是怎样一个伟大的母亲,怎样一个宽厚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