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不逃离他,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细心程度超过了父亲,冷漠如斯、强制如斯,我却渐渐地从他身上汲取到了温暖。只要是有关我的事,事无大小,他悉以咨之,此点真的令我感动。众人都忌惮他,我也有一丝畏惧,尤其是他一动不动盯着我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的冷硬比父亲的铁尺还让我害怕,他可能也察觉到了我的抗拒,总是软下身段哄哄我,天长日久,我们磕磕绊绊地走在一起,然而在那些日子里,无知的我并不知道一个秘密。眼下我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今晚梦境里,面对微笑的李天啸和冷漠的他,我不假思索冲过去,抱住的是他。我低下头看看微微抖动的手,捂住了颜面,眼泪突然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原来秋叶依剑和我都不明白,在面临他和李天啸的抉择时,我竟然会选择他,这个冷酷狠毒的男人。父亲说过,男人要“行欲徐而稳,立欲定而恭,坐欲端而正,声欲低而和”,这样才算得上是儒雅之士。我透过模糊指间,趁他冷漠注视我的时候,仔细地打量他,找了好久,他身上除了如冰雪般冷漠的气息,毫无儒雅翩翩的影子。天啸,原来我真的遗忘了你,甚至梦境中最后出现的,都是他的影子。情何以堪?情何以堪?我的眼泪留个不停。两根微凉的手指搭上我的面颊,一个冷漠的声音随之传来:“唤我做什么?”秋叶依剑看到了我的眼泪,但是他嘴擒得意笑纹,只好心地替我擦拭冷汗。我仍是震颤地默然不语,自小所习的礼教深植于心,若是直视着一双深邃浩瀚的眼睛、正对着一张冷漠至极的脸庞,我需要很大的勇气去说出心里话。想必往日在叶府梅林里,他面对冷漠不耐的我时,也花了很大的勇气吧?秋叶的强硬,一直是我畏惧他的原因:我从没见他叹过气;除了我为难他,我从没见过他为任何事烦忧;从来只有他算计人,没有人能利用他……我一边默默地回想,一边挪到了羽絮床幔一角,垂下眼眸斟酌着开口。凉风穿透而入,秋叶将毯子包裹着我的身子,雪白的绒毛有如他的皮肤,晃乱了我的眼。“原来冷双成思念附骨之深,做梦也唤我夫君。”他将手背揩了半天,阴笑着逗弄我说话。我脸颊传来温热,心里轰然一响,不会被他说对了吧?随后他提起了我这次的江宁之行,微熹光亮落及他脸庞,侧削出一丝冷漠之色。我看着他的冰霜眉目,心中一痛,脱口而出:“秋叶,我喜欢的是你!”话音刚落,空中除了渺渺花香,静得只听见扶风花木飒飒之声。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面容,目瞪口呆地看着空气,甚至还不敢看下他的眼睛。秋叶依剑缓缓地靠近他的脸庞,乌黑发亮的眸子横移了过来:“听你这意思,除了我,还有旁人?”我暗自惊心,这人简直就是天神转世,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心里不由得懊恼地诅咒一句。“啊!”我大喊一声,怒道,“干什么!”一股烧灼之感猛地冲上我面容,秋叶依剑伸出两根长指,夹着我的脸颊阴笑:“在骂我?”“松手!怎么可能!”我拍上他的手臂,吃痛直呼。他松了手指,弓起指背,又细细摩挲被他掐红的地方:“你那点弯弯肠子我都清楚……平时见你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骂人时眼睛就要垂下去……”我抓下他的手掌握住,看了他一眼。“怎么,有话要说?”微微的笑纹掠开他嘴角,他平伸了另一侧手掌,“过来。”我挪动双膝,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胸膛。他没有我这般斯文,直接抓住我的腰身,将我反抱在怀中:“说吧。”月夜柔和,花香阵阵,如此静美夜景,我渐渐放松了心防:“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在杀人……”秋叶紧了紧他的手臂,并未接话,仅是亲吻下我的脸庞。我受到他的鼓励,继续说了下去:“林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林青鸾,一个是……李天啸。”秋叶松手揪了一下我的头发,我疼得咝咝吸气,按着发尾说道:“我真的想你知道,除了你,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低笑了起来,得寸进尺地啃向了我的脖颈,我躲避他的纠缠,认真地说:“林青鸾生性恬淡,喜爱自然风景,此点与我极为投缘,我一直待他如手足……前几日又被你折磨过,身子越发孱弱单薄,我才不遗余力想救下他……”我转过脸,凝视着身后幽清的眸子,恳求:“依你性子,你肯定会在暗中追杀他,若是找到了他,答应我一定要放过他……”秋叶笑笑,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即使过了我这关,他那病态的妹妹也不会放过他。”我心下愀然,知道他所言不假。自从我遇到了秋叶,我的命运就一直和他纠缠不清,我还发现了一个令我胆战心惊的事实:秋叶可以给我炽热的情感,但是老天也在夺走我的一些东西,我身旁的亲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纱,洒在了室内,地面上宛如镀了一层银霜。秋叶依剑见我又沉默下来,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李天啸,摸了摸我的脸颊:“说完了?”他的身上有一股沐浴后的清香,如同往日那般令我安神,我回过心神,继续说道:“林青鸾对我说过,东瀛总坛里一共有数万死士,接下来的这场仗,的确不易打赢。”“不必多虑,我自有安排。”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从江宁回来那日,你和银光关在议事阁里不要人靠近,我就知道你在安排事情。”秋叶并未否认,持续抚摸我的面颊。我想了想,又说道:“荒玉梳雪的武功恐怕还在你我之上,没有交过手,无法探知她的底细。”“不碍事。”他听到此处时,突然手伸向了我的衣衫,温热的唇也随之落下:“我等了这么久,想必话都说完了?”我惊喘,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搁于他颈侧说了一句话,羞愧得令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秋叶,你什么时候和我成亲?”38入毂天高云阔,风清水远,阳光透过碧玉琉璃瓦,参差不齐地撒了些明暗光影。碧透理好鬓发,身着流苏长裙款款出了门,转过边角,便看见长廊阶下,赫然伫立一道雪白冷漠的身影。她心里叹了口气,移步走过,盈盈一礼:“公子。”秋叶依剑长身而立,冰晶琉璃的双瞳迎着红日光辉,冷漠不减:“去唤吴总管,然后去请喻雪过来。”碧透听命,唤来吴算,低头行礼后又走向别苑。吴算目视碧透袅袅行远,回过头问道:“公子站了一宿?”身后的银光默默颔首。风行声断长廊,疏疏穿过墙东柳梢,枝条拂动如翩跹起舞的乐伎。秋叶依剑在风中咳嗽一声,道:“随我来,我有话要吩咐。”风透帘幕,炉生熏香,在清凉寂静的议事阁内,秋叶依剑一一接见吴算、银光、喻雪、碧透,单独嘱咐各人事宜,众人领命散去。秋叶依剑一袭白袍,云袖轻卷,伫立于温暖朝阳下,越发衬得俊朗如仙,即使身披柔和光辉,他的眉目一如霜天雪地,不含一丝人烟。银光整斥羽林卫时,碧透轻轻走近,对着稳伫如山的公子说道:“公子唤我提炼的花露已预备好,不知公子何时启用?”秋叶依剑冷淡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此物十分紧要,千万不能出差错。”碧透连忙伏低身子,施礼说道:“不敢,花露甘甜味如紫笋茶汤,夫人不会提防,一定会如数饮下……一旦入腹,酒力发作,夫人即刻会醉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