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赌徒么,不就是赌一把运气。”吴三手撇撇嘴皮子,有些不屑地看着初一。初一离开座位,面对着吴三手恭敬地行了个礼。“吴先生,在下是无意听闻你在此间,才想了这个拙劣计策,绝无半点唐突先生之意。侥幸赢了先生半手,还请先生海涵。”吴三手冷眼睨视初一,又冷“哼”了一声,但这番说辞显然又让他心里熨帖了不少,脸上缓和了下来。“请先生帮我完成三件事,在下不敢托大,但银子还是可以凑出的,或者日后先生有任何要求,阿成也一并答应。”初一诚恳地看着吴三手的眼睛,目光丝毫不动。“银子么?要看我日后是否有命花。至于要求,我光棍一个又不能要个大媳妇来……”吴三手神情淡漠,眼角冷冷地瞥向地面。“先生但说无妨。”“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必须收我为徒。”初一沉下眼角,心里思索今日过后,有可能给眼前之人带来无妄之灾,应该尽量地为他考虑周全。“……好。”初一打定主意,一口答应。吴三手面露喜色,转动身子便想直接叩拜。初一袖子一挥,托起了他,着急地说:“先生若是跪拜,岂不是折杀小子了么。”“那至少要让我喊你一声‘师傅’。”初一犹豫了下,然后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他虚晃一礼,请吴三手坐下,两人依次走到桌边落座。“师傅请吩咐。”“我想请你做一张人皮面具,给一把剑淬上花纹,还有给我做个包袱。”初一细细地叮嘱着吴三手。吴三手仔细地听着,脸上渐渐地像是走马观花唱大戏:先是面色凝重,频频点头。接着露出难以置信的眼光,到了最后呆若木鸡恍然无语。初一看着他的脸色,面露微笑。“师傅岂不是自掘坟墓么?”吴三手呆呆地问,浑然不知他的言语超出了他视作“仁义礼智信”的范围。“吴先生可要想好了,我这个师傅拜是不拜。”初一嘴角擒着薄薄的笑容,语声平稳。“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吴三手豪气万丈地说完,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着说:“师傅刚才托我那一手,我知道你是个高人。但师傅动了影子冷琦,就等于动了辟邪山庄。”初一双目微沉,注视着眼前杯盏,并无言语。吴三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初一面容,迟疑地说:“师傅要的第三样东西今日不能完成。”“无妨,我日后再来找你。”吴三手听了后大吃一惊:“师傅要走了吗?”初一展颜一笑,笑容似悬崖峭壁上摇曳的花,美丽而凄清。吴三手看着他目光有些迷离,觉得眼前少年的面目生动不少。“我去赌一场。看是否如外界传闻所说那样,辟邪少主一剑击杀后,决不再动第二剑。”懦州府尹丁大同这两日笑得合不拢嘴,似乎这四十五年来所有的喜事都在这两天都被他撞上了。他的夫人嗔怪地叫他收敛些,他却正色曰:“机会来了,怎么能收敛。”夫人问他何故。“朝廷北相之子赵应承赵公子代主上御驾亲征,正在我府间下榻,夫人多找些伶俐的丫头,不可怠慢。”夫人点头应允。丁大同朝着空气哈哈大笑,笑了一会,突然又感慨地说:“就是和赵公子陪同的那名公子不好伺候,派头比赵公子还大,偏偏赵公子又一力谦让维护,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是谢大人所提及的‘辟邪少主’,我还以为是个世子殿下。这个人更不好得罪,我得去交代下面的人……”说完,急冲冲地朝府前走去。丁大同矮胖的身着蓝紫云雁袍的身影出现在府间各个庭院,正在训斥下人不可耽待两位公子时,一抬头,便看到了几个伫立在假山旁的身影。居于正前的是一名丰神俊朗的明黄斗篷的少年,旁边的是名雪白衣饰的公子,神情冷漠,面容俊美。丁大同一激灵,小碎步跑上前行礼:“见过两位公子。”明黄衣物的少年微微一笑:“丁大人请起。”待至丁大同颤巍巍地站定,白衣公子冷冷地睥视他一眼,吓得丁大同不由得低下了头,耳边又传来一句冷飕飕的声音:“丁大人晚间设宴款待赵公子?”丁大同微微抬头:“两位公子舟车劳顿,可在小人这里稍做休息……”众人无语之中,丁大同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说:“近日里下属们听闻公子辛劳,日间训斥了一批美貌胡姬歌舞助兴……”“好。”那道声音立刻接口。丁大同心里一阵轻松,又不好在两位公子面前偷偷拭汗,只得稍微直了直身躯。“大人要一切听从这位公子的安排。”赵公子走上前一步,手把手地搭在丁大同手臂上,这让丁大同一阵激动,大声地回答:“是。”过了好久,丁大同抬起头,只看见几个远远离去的身影。他茫然地摸着肚子,喃喃自语:“到底谁才是主子啊……”秋叶依剑白衣飘飘,如雪峰天神一般在庭院回廊上行走,他的身后尾随几人,亦步亦趋。众府卫看见远处行来的几处人影,早已远远地匍匐行礼。秋叶依剑在众多参拜的身躯中熟视无睹,翩然前行,脸上的冷漠一如那千年孤峰上不化的皑皑白雪。走至一处转角,顿步回身。“三老今夜寸步不离公子身旁。”“是。”苍山三隐颔首作答。秋叶依剑转身朝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公子勿惊。”身穿黄色斗篷的赵公子此时正落于秋叶依剑身后三步,他站定微笑:“无妨。”顿了顿,见面前的辟邪少主冷漠不语,又微笑着说:“麻烦秋叶公子了。晚间可要好好招待王尚书的人。”秋叶依剑冷冷地看了公子身后一眼。赵公子身后的是银色狐裘长袍的谢银光。他抬手施礼后温文一笑:“公子说的可是朝中六部之首——王怀锦王尚书?”“谢公子明鉴。”赵公子微笑回答。银光公子细细注视了下自家公子,发觉公子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神色,似是受了默认的鼓励,继续追问:“公子如此肯定?”“王尚书政令一直和家父不和,趁此督战之机,定要翻云覆雨做些手段干扰家父。”见眼前面色冷漠的辟邪少主没有举步离开之意,赵公子也好脾气地陪站着微笑。“秋叶公子如何得知今晚有人行刺?”“荒野之地,何来美艳胡姬。”秋叶依剑目光冷冷地注视庭中一棵斑驳的翠竹。见赵公子有些愕然地看着少主,银光又稳健地踏出一步,平静地说:“我家公子的意思是——既然一路上都有来历不明的小麻烦,索性一次干净利落地一网打尽。所以我家公子冒昧地想请公子配合,今晚放怀畅饮,尽量一切行动自如。”银光公子一席话说得赵公子依然云里雾里,但身旁有人却听得明明白白。秋叶依剑身后是一条幽僻的街巷,正斜对着柳街巷后半尾,里面稀稀拉拉地立着几株榆树。初一紧紧地匍匐在一棵榆树上,幸喜这棵在严寒北疆的依然顽强的榆树枝繁叶茂,才得以将他全身上下团团围住。这棵榆树位于驿站和州府后院之间,将两方的动静尽收眼底,但是隔着两边都有些远。他全身紧绑一套青色的衣裤,低低地伏在树干之上,身子一动不动,像镶嵌在榆树上的一片大树叶。远远见秋叶依剑冷然前来,初一似乎大气也不敢出,还未等到众人行至跟前,他早已屏住了呼吸,指甲都不敢一丝颤动。银光公子那席话初一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间,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秋叶依剑加强州府守卫,不是为了保护赵应承,而是为了暴露目标。——今晚行刺之时,赵公子乖乖地不能动,因为赵应承是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