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看见了什么?”“断壁悬崖。”“不,施主再仔细看看。”初一真的凝神注视半晌,随即又呆立无语。“这里是一棵青松的根,他生长这里已经五百年了。”初一抬头朝上看去,只看到如刀削一样的断壁上松影沉沉,冷风吹过,兀自岿然不动。“施主请看,青松生长于此,饱饮五百年的风华日露,看遍五百年的人间冷暖,可曾有半点言语?”初一呆呆地站在断壁之下沉思,连枯木大师离去都未察觉。枯木大师葛袖飘飘,自山间莲华合掌蜿蜒而下,走至山脚顿步,喃喃一声:东阁先生,余下的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儒州行辕驿站。这里三面连街,空气干燥,驿站后院依州府衙门城墙而建,首尾相连,有些唇亡齿寒的关系。银光公子正立于州府庭院中观察地形,心里有些暗暗的担心。过了一会,看见冷琦冷漠地自身旁穿过,连忙赶上前尾随而去。两人穿过朱红雕栏的走廊,来到一间雅致的房间前。推开门,只见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坐于房内八宝镶银桌前,身后负手站立三位老者。冷琦恭身一礼:“少主,南景麒果然纠合残众奔赴武州。”“垂死挣扎。”白衣少年就是辟邪少主秋叶依剑。他的眼角扫了一下面前,又冰冷地说了一句:“冷琦,这次不可草率。”冷琦的脸色唰的一下更加苍白,他看到银光飘过来有些担忧的眼神,禁不住冷冷地瞥了一眼。“的确是手下失误,没有摸清李敬唐手下的实力就贸然出击……”秋叶依剑突然双目一抬,冷琦后面的言语就生生掐断。银光公子突然走前一步,抬手施礼:“公子,我还有一事尚未明了。”“说。”“龙纹剑虽称之为上古利器,但只是稍稍锋利的宝剑而已,公子为何如此看重?”秋叶依剑以手支颐,歪靠在椅子上,冷冷地说:“光是怎样认为的呢?”“卫大师不止铸造两把神兵,江湖中目前流传的就有公子的‘蚀阳’、喻雪公子的‘尚缺’,还有敝人不才的‘玄武胎弓’。难道是龙纹剑中藏有秘密?”秋叶依剑身形不动,嘴角却冷冷一笑:“光数掉了一把。”银光和冷琦不由得注视在少主的面目之上。秋叶依剑俊美的面容如同笼罩着千年冰雪,不见一丝温暖:“初一的月光。”室内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传闻长佑和月光两不分离,长佑一出,月光即现,所言不假哪。”众人听着少主冷冷的似雪后冰川的语声,均不敢言语。秋叶依剑突然长身站立,反手以极快手法抽出桌上放置的龙纹剑,泠泠地虚挽了个剑花,剑尖下指,落于银光眼前。银光公子沉稳不动。“那个初一,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秋叶依剑手腕岿然不动,青碎的剑光聚于银光目前,印得银光目炫黯然。“至于龙纹剑,只是南景麒要夺去号召手下,因为剑上有死去战士的念力。”17巧手初一沉默地站在行辕对街的杨树阴影里。冬日里的天空干燥响晴,冷风呼呼地刮着人脸生疼,太阳影子花花地在头顶上乱晃,淡薄得没一丝人情。他拢着双手,冷眼眯了下金漆大门,高挂的大红灯笼,转身面无表情地朝柳街巷走去。转过一条街,走过几家门户,一抬手撩起半截子青布门帘,初一缩着脖子地走了进去。这是一间赌坊,里面该有的都有,三教九流,行商坐贾甚至落拓的长衫书生都有。不该有的也在,喝酒行令,吟诗作对,穿梭往来的大姑娘,乱哄哄的像个集市。初一在青山寺修养十日后,终于按捺不住赶到儒州。他也不知道辟邪少主在哪里,但是旁边有个丞相之子,这事就好办多了。果真,在初一先一步到达这接近儒州边境的行辕后,代驾亲征的北相之子赵应承也随后赶到。初一来到这里,找了间看起来还是很气派的当铺,摸出项间系得热热的水晶链子,犹豫了下,交给了笑眯眯的当铺老板。出来后,径直走向“四海一家”赌坊。取这个名字的赌坊老板心思显而易见,据说他的口头禅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人称柴大老板。初一来这里并不是跑山过河,拜山拜水拜码头,而是当铺老板说了:“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你赌钱找人花天酒地都必须去‘四海一家’。”于是初一就来到四海赌坊。第一天初一扎扎实实地在这里赌了一天的钱,赌得昏天黑地,下押的时候眼睛皮都不眨一下,押哪哪输,输了整整六十两后,摸到二楼的客房里睡了。第二天初一还是呆在赌坊里,这次输了整整一百两,摸了摸身子对大家呆呆一笑“没了”,然后出了次门,闲逛了圈,回房睡觉。第三天一大早,初一下了楼。还没等他走到最后一节台阶,就听到乌烟瘴气的顶间里有人嚷着“来了来了,那小子来了”。对于赌徒来说,赌钱是不分黑夜白天的,所以初一无论什么时候出来,这里面都是满满的。初一仿似没听到似的,先走到外面油腻腻的客间点了豆浆和油条,正在慢斯条理地嚼着,一个瘦弱的青脸汉子涎着脸蹩近身前:“客人,今天赌哪边?”初一抬头一看,记得这个汉子是个死缠烂打的赌徒,叫做蔡老九。他擦擦嘴说:“看看再说。”站起身穿过乱七八糟的人群,进入了里间。大家都抬头看着初一,那眼光就像饿了好久的流浪狗看到了肉骨头。尤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四十左右的男人,腆着肚子笑着迎上来:“阿骨,给客人奉茶。”初一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左手第一条凳子上。众人原本是屏气吞声地看着初一,等他落座后,马上“哄”的一声一窝蜂跑向右边。一双柔软无骨的细小双手奉上一杯茶。茶倒是体体面面地盛在花瓷盏里的,揭开盖子,透出一股清香。初一低下头,意料中地看到边缘浮着一层茶垢,眉目不动,单手举杯喝了一大口。“客人,今天是掷骰子还是玩牌九?”笑得像弥勒佛的男人殷勤地问。初一抬起眼,面无表情地说:“老规矩,柴老板。”柴大老板一招手,刚才奉茶的黑衣黑帽的小厮阿骨沉默地走到赌桌前,正对着“庄”字。初一拈起桌上三颗骰子,递给了阿骨。“我买小。”阿骨接过,手心里微热,盯着初一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静寂如水,模样乏善可言,但是印象中的那双眼睛,比天上的寒星还要熠熠生辉,此刻却垂下淡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大家都吁出一口气,纷纷将筹码丢在“大”上。阿骨右手在桌上一抄,三粒骰子“叮叮叮”冲进了骰钟,扬起手飞快地摇了起来。初一双眼平视阿骨,一如当初。“砰”的一声,骰钟静止不动,稳稳地扣在暗沉沉的桌上,众人呼吸都停顿了,伸长脖子看着阿骨。初一坐着动都未动,从头到尾没一丝变化,站在他身旁的柴老板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大老板好像看起来不大高兴。因为一向手脚稳健的阿骨额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抿着嘴唇,低头看着自己右手下的骰钟。“开大还是开小?”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阿骨。初一突然伸出手,将袍袖撩起,露出欣长冰凉的手。“我来。”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那只手上。初一干净利落地揭开钟盏,二二一,小。大家顿时骂开了。柴老板看着阿骨,阿骨低着头。“还来吗?”初一环视四周,微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