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宗忍术如此惨烈,以人身作为代价,林青鸾即使有所耳闻,见得满地血迹泼墨溅开,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一边小心避开蜿蜒成河的血水,一边尾随冷双成而去。青州城外二十里处,辰时。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透出清新一天的朝气。冷双成背着包裹,有些兴致勃勃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极像一尾灵活的泥鳅。林青鸾抓不住她衣角,只得皱着眉头发力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前者脚步轻快顽劣如孩童,后者神情恹恹苦脸如长眉僧侣。林青鸾口干舌燥,寻了个阴凉处站着扇风,正寻思着冷双成令他见识大开时,她已牵了一匹枣红马缓缓行来,面颊侵染风尘,白中滚了两三抹黑色,使她看起来不再那么严肃。林青鸾看着冷双成水晶丸子似的晶亮双瞳,哑然失笑。冷双成将马缰递给他,亦不好奇,平静地携马前行。林青鸾憋了极久,最终在官道旁好奇说道:“冷姑娘,你不热么?”“不热。”冷双成不咸不淡回了句。林青鸾啧啧有声:“我瞧你白领紧紧,护得严严实实的,根本透不进一丝风……而且我发现你很少出汗,能告诉我原因吗?”冷双成低头看了下内镶避水衣的白领中衣,撇下嘴没有回答。领口处本是秋叶依剑熟门熟路下嘴的地方,她平日护得紧也没他功力纯熟,但这些私密事叫她如何对外人言说?林青鸾再三追问,冷双成被问得烦躁,低喝一声:“本人体制阴寒,即使不运力,身体亦是比常人冰冷,有什么好奇怪的!”林青鸾瞧了她一眼,咧嘴道:“这么凶做什么,从没见你发过脾气……”说着,大胆地伸手揩了下她的脸颊,又感叹说道:“果真如此,真是冷血。”林青鸾平素对冷双成极为讲礼,此番下手又猝不及防,冷双成呆楞一下,反应过来一声不吭地出手,袖子一动迅疾如电,掌风结结实实地切在林青鸾手臂上。林青鸾痛苦地捂着左臂,皱眉道:“你脸上有脏乱,哎哟,下手这么狠……”冷双成闻言抬袖擦拭面颊,露出森森白齿,冷笑道:“小惩而已。”林青鸾微微抽动眉毛,缠着她一路好奇问这问那,简直像一个无知又急欲开眼界的孩子。冷双成默默行走,有一搭无一搭回应一两声,走了只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却觉得这路太长了。22信函空中飞鸟振翅声不断,一只黑翅金脚环的鹰隼一直盘旋于河岸,不忍离去。冷双成抬头无意看了一眼,继续前行,过了瞬间,她突然想起了这只鹰是谁家的信使了。金光闪闪的脚环在阳光下很显眼,黑鹰振翅高飞而不低于四丈,显然是久经训练提防常人捕捉,秋叶依剑曾提及避水衣有种特制的丝线,在光亮下可以让目力锋利的飞禽所见,冷双成联想到此点,尝试着掏出哨子,抿唇吹了一下。鹰隼扑楞楞地落在马背上,林青鸾看傻了眼。冷双成心下也惊奇,她取下漆封密函快速浏览一遍,而后谨慎地将它燃尽。“谁写的?写了什么?”林青鸾好奇地追问道。冷双成看了看四周,折下一小根树枝烧成炭灰,对他说道:“把你白衣里衬撕点我,我写个回函。”林青鸾依言而行,冷双成趴在马背上端端正正写起了小篆,书写完毕,她抬头看了林青鸾一眼,叹口气道:“希望他讲点良心,要不我白唤了一声。”林青鸾不解,大奇回望。冷双成未多言语,沉顿下又添上两字,处理好一切后,她将鹰隼扔向了高空。“要赶路了。”冷双成面朝林青鸾再一叹,道,“听了别紧张……我认得那字体,是公子写来的。”眼见林青鸾面色微变,她又利索说道:“公子言辞隐晦,又无称呼、落款名讳,所幸的是我大致看懂了……他询问我密宗发动的首击是在何时,并且告诉我他抓住了林姑娘,十日内处斩。”密函上行文较简要,林青鸾堪堪扫了一眼,知道是秋叶依剑为人谨慎,害怕落于外人之手,信件上势必不会透露过多机密,他听闻林青羽消息,着实吓了一跳:“他当真抓了妹妹,简直就是说一不二的魔头……”冷双成点头认同,正色说道:“不要紧,公子其实是限我十日返回,如果要杀林姑娘,他就不会活捉了,显然是为了要挟你我,我回去后一定会救出你妹妹。”芳香靡霏,株植短小的榛子树散落路旁,灰蒙蒙地挂着一层道袍。冷双成想起“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心里有些感慨。此处正是她准备作别林青鸾的地方,虽说无落日烘托那番苍凉寂寥的意境,但此刻灰色山道、暗沉灌丛也增添几分萧索之情。“这里有一封我准备好的书信,烦劳你送去。”冷双成掏出火漆封印的信函,微微一笑,这种笑容出自真心的惜别:“来,我画好图形演示给你看。”她折了一根树枝,弯腰在尘土里细心指点起来:一直西去,一定会碰到南景麒,要认出他很容易,因为他有一匹神采飞扬的骏马坐骑,他身旁有位小白公子,这封信可以通过宇文小白转给药王前辈。冷双成见小白数次逃脱危难,心里猜测药王定在暗处保护他,就像以前那样隐身不现,不过这个隐约想法有极大的冒险性,所以冷双成才劫出林青鸾,希望他同老天赌次运气,七日之毒只有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才能解除。“林青鸾,你细心听我说。”冷双成面色严肃,殷殷嘱咐,“只要你不习密宗巫术,不轻易展现你的轻功,眼下你的面容、气息已大不相同,没有人能认出你,望你此去超然自在,再也不要回来了。”林青鸾眼眸晦涩,苦笑一声并未作答。冷双成摸了摸枣红色马鬃,语声惋惜回环:“走罢,这个江湖不适合你这生性恬淡之人。”怜人即怜己,这种怜悯不是对身世的怜惜,而是源于对自由的向往。冷双成没说出心底那层渴望,如今有了秋叶依剑,他不可能放任她走遍千山万水,她亦无法洒脱如云飘来荡去。马鸣萧萧,古道峻远,一阵分离的风穿过两人耳畔。林青鸾驻足后绝尘而去,冷双成挥手作别,直到一人一马远至成小小黑点,她才松口气,折身向北。鹰隼呼的一声扑了下来,落在秋叶依剑伸出的右臂上。银光看见公子冷脸掏出一方布条,面带忍耐地看了看。他唤人小心照看鹰隼,尾随公子进了客厅。白色布帛,上面精刻着几个小字。秋叶依剑扫视一遍,翻过来覆过去又检查了下布条两端,这才在背面找着了“夫君”二字,面色稍缓。“还知道服软。”他冷冷一笑,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的冰峰渐渐融化,面容却是冷漠如初,俊美不变,“看在这声夫君上,我先放林青鸾快活几天。”银光察觉到是冷双成回函公子。听他口气,应是读懂了冷双成言外之意,公子暂时应允了。风吹得布索窸窸作响,送来一丝淡淡炭香。秋叶依剑转视回函,冷冷说道:“青州西郊二十一里处有所驿亭,左侧流水,右侧种植榛木,冷双成就在彼处回信,遍观字迹凹凸不平,背面不带沙砾磨损痕迹,我推测是在马匹上草就写成,因为林青鸾腿疾未痊,她一定会让他骑马逃走。”银光闻不到布帛上极轻极淡的马革气味,只是忍不住插说了一句:“公子高明……可是要银光去封锁西郊?”秋叶依剑眸光落及“夫君”二字上,又继续冷漠说道:“冷双成目的是北上,不带林青鸾同行,却送他西去,想必多少为他安排好了后路,十有八九和他毒病有关,所以——”他突然面对银光,后面几句话没有说出来。银光仍是没有反应过来,语出疑惑问道:“公子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