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杯里装着满得近乎要溢出来的酒,象征着美满幸福。柴靖远抬手取了一杯拿在手里,然后用目光看向丽娘。丽娘有些迟疑,脸红红地问:“要全喝吗?”其实这些步骤今天白天时已经有人给她讲过了,但是她以为喝合卺酒只是个仪式罢了,却不想是这么满的一杯酒。那妇人点头道:“是,必须全喝,请大少奶奶举杯。”丽娘端起酒杯,把目光转向柴靖远,又问了一句:“你确定?”柴靖远不解其意,只微微皱了皱眉,在他想来,丽娘应当不是这般不爽利的性子,怎地今日这般稀奇?于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举起杯来。丽娘无奈,只得同样举杯,两人四目相对,将手中满杯佳酿悉数饮尽。酒方一下肚,丽娘的脸便红得跟她身上穿的霞披一个颜色了,有些言辞不清地道:“后……后面的仪式大概不能进行了……记得帮我洗了脸再睡……”后面这一句却是对青桐说的,才刚说完,酒杯便脱手掉了下去,一盏握在柴靖远手里,一盏吊在半空晃晃悠悠。丽娘戴着凤冠的小脑袋失重般地摇来晃去,脸上露出一个憨傻至极的笑容,然后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床榻上。倒下去了还不说,还巴了巴嘴,翻了个身,咕哝道:“不许摇床!”------------郡主也有秘密莫说是那主持仪式的妇人,便是素来沉稳如磐石般的柴靖远此刻也不由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柴靖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青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回姑爷的话,小姐酒量太浅,在家中时,便是逢年过节也是滴酒不沾的,小半杯就会醉倒,如今喝了这一满杯,只怕要明日才醒得过来了……”柴靖远完全没想到会有人酒量浅成这样,以前听人说“闻酒即醉”,他还不信,只当是夸大其词,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让他有些啼笑皆非了。这小丫头,倒真是会给他找事儿。柴靖远颇有些无奈,只得对青桐吩咐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伺候她休息吧。”青桐行礼应了声是,柴靖远这才带着那主持仪式的妇人出了丽娘的房门,朝另一处院子行去。这边的仪式告一段落,那边却还有一位新娘子的盖头等他去揭呢。再说偏院的新房里,昌平郡主正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沿上,被盖头遮挡住的俏脸上,布满寒霜与焦虑。“远哥哥怎么还不来?”郡主在心里念叨着。那个女人还在孝期,根本不能跟远哥哥圆房,就算远哥哥敬她是恩人之女,但是没有夫妻之实那女人便不可能有孩子,待她三年孝期过去,自己早就抓牢了远哥哥的心,只怕孩子都能满地跑了,那女人凭什么跟自己争?太后那老妖婆想藉此来羞辱于我,羞辱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哼,真是想错了她的心。郡主心中对那位慈眉善目的太后娘娘又恨又怕,早些年她与她的远哥哥便是两情相悦,但那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太后娘娘,却一直拖延着不肯为他们二人指婚,一会儿说她年纪还小,一会儿又说柴靖远未及弱冠。事到如今,自己已经年满十八,远哥哥也已经及冠,但偏偏这个时候远哥哥与自己闹了矛盾,冲动之下想要另娶,那老妖婆却是半句推诿也没有,很直接地应了,甚至还准那女人孝期嫁入国公府。那老妖婆打的什么算盘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和远哥哥这两家儿,可都是这大好江山的前任主人呀,也难怪那老妖婆这般忌惮。郑国公府,乃是前朝世宗皇帝的嫡系血脉,而颖国公府乃是本朝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这两家血统的尊贵程度,不比当今圣上差。这两家的祖辈,在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心中,地位不比当今圣上低。所以,那老妖婆才不肯让自己好好的嫁给远哥哥,不就是怕自己嫁给了远哥哥后颖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会勾连起来么?郡主心中暗暗冷笑,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一日,在太后的寝宫里,那老妖婆召见饿得奄奄一息的自己时的情形:太后其实不算老,当不得一句“老妖婆”的称呼,而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长得白白嫩嫩,宛如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似的,而且形容和蔼,宝相庄严,跟老妖婆形象相去甚远。可她的心思有多恶毒!行事有多虚伪!唤她一声老妖婆,绝对不会辱没了她。“雪儿啊,你这又是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谨熙他心里没有你,就算哀家下旨赐婚,你以为他心中便会有你了吗?”太后脸上满是疼惜,倘若自己不知晓她的为人,只怕会真以为她有多么疼爱自己。可惜,自己对她再清楚不过了,便是这郡主的爵位,也是事出有因,否则怎么会轮到自己?先皇驾崩前夕,这老妖婆为了扶持幼子登基,为了防止颖国公府作乱,便将国公府中后辈悉数传召入宫,名为伴驾,实为扣押,待新帝地位稳固后才象征性地封了个郡主的爵位,以作安抚。旁人只道那老妖婆有多疼爱自己,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只是,为了远哥哥,自己不得不假装承欢膝下,虚以委蛇。“太后娘娘,远哥哥心中是有雪儿的,他只是生雪儿的气,才故意这样气雪儿,太后娘娘素来最是疼爱雪儿,何不成全雪儿这一回。”太后笑得温柔和煦,“罢了,既然雪儿这般说,哀家便成全你这一回,这样吧,哀家这便唤你的远哥哥来问问,倘若他也同意,那哀家便为你们赐婚,如何?”郡主心中有些犹豫,她不敢确定她的远哥哥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只是,这已是她最后的机会,倘若错过了,她便只能嫁给太后随意指给她的阿猫阿狗了。不消多时,她心心念念不忘的远哥哥便跟在一位宫人身后进了太后娘娘的寝宫,就站在数丈之隔的珠帘外头。“谨熙,哀家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是,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隔着珠帘,他并不知道她也在那里面,只是恭恭敬敬地向那老妖婆行了个礼。“你可愿娶雪儿为妻?”那老妖婆问他话时,目光却是看向自己。珠帘外头那道颀长的身影只有片刻的迟疑,随后躬身应道:“回太后娘娘,臣已然定下婚约,不能再以郡主为妻。”他的回答似乎取悦了太后娘娘,那张温和慈祥的脸上笑意深了许多,意味深长地道:“哦?倘若哀家定要让你娶雪儿为妻呢?”若是在平日里,那老妖婆这般威胁逼迫于他,她心中定是恼怒非常的,但此时,她却满心期盼他会半推半就地应了。可谁料,他竟然忽地双膝落地,伏下身来,朗声道:“臣曾以此事问计于太后娘娘与皇上,奉太后娘娘与皇上恩旨娶郑氏女为妻,臣若此时背弃于她,便是对娘娘与皇上不忠。郑氏亡父曾于臣有活命之恩,臣若弃郑氏另娶,是为不义。臣不敢行那等不忠不义之事,还请太后娘娘明鉴。”他竟然宁愿下跪也不愿娶自己。往日他最讨厌的便是跪礼,即便是面见先皇时,也不过是躬身行礼罢了。而如今……太后一双凤目含着浅笑转过来,看向自己,那目光似乎在说:你看,他情愿跪着求我,也不肯娶你呢。“谨熙倒是重情重义,这样吧,哀家也不为难于你,你要娶那郑氏女也可以,就让雪儿为你嫡妻,哀家准你纳那郑氏女为妾,这样,不算是不忠不义吧?”太后目光落在捂着嘴泪流满面的她脸上,朝还跪在地上的他说道。“请娘娘治臣抗旨之罪。”他竟是伏地不起,拒不奉旨。“不愿意啊?”太后瞟了帘子外头的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来,意味深长地道:“雪儿,事已至此,你要哀家如何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