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我肚子里还有你的骨肉呢,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们孤儿寡母?”李三娘把床榻拍得山响,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之前没有怀疑什么的时候倒还觉得这样也算正常,但听了王勇说的那些话,再看李三娘这做派,丽娘顿时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假的戏了。至于李三娘说的骨肉,至少在爹爹离开之前并不存在,因为爹爹最近这段时间根本没去过她的房里。“李姨娘,大夫说哭得太多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丽娘很想冷眼看着她一直哭下去,但想到爹爹尸骨未寒,娘又病倒在床,便没了这份心思。李三娘自然不可能一直哭下去,丽娘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台阶,她的哭号顿时戛然而止,抹着眼泪道:“是哦,哭太多对孩子不好。老爷说我这一胎是个儿子呢,将来必然是要继承老爷家业的,哭坏了可不好。”丽娘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恍若未闻,只是道:“如今院子里人手不够,让秋容来帮我做事。”秋容是李三娘的贴身丫鬟,郑家虽然略有薄财,但到底只是普通商人家,各房里只有一个丫鬟。“啊!可是我也要人伺候啊?我这边哪里离得人……”李三娘下意识地反驳,但抬头看见丽娘阴沉沉的脸色,不自觉地便改了口,讪讪地道:“好吧,待这几日忙过去再说。”丽娘不再理她,只唤了秋容出来,让她去请镇上的大夫。出了李三娘的屋子,丽娘又去了厨房,吩咐在厨房里做事的张家媳妇烧热水。然后又转回主屋,将停灵用的床板案台都摆好,这才又来到院子外,跟等在外头的王勇一起把郑守财的尸身抬进了院子里。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剩下的清洗、换衣、搭建灵堂这类的事情,只能交给前来帮忙的邻居和长辈们处理。看着躺在床板上,面目青紫、浑身僵硬的父亲,丽娘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王勇跪在一旁,陪着她哭了一阵后,低声劝道:“小姐,这老参还是放在你那里稳妥一些,还有老爷说的那些东西,小姐也该收拾了。”丽娘虽然很是信任王勇,但是要命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里的好。当下便点了点头,接过王勇递过来的老参,趁着李三娘还没出来,忙拿了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两张地契和几张银票跟老参紧紧地裹在一起,又和一包女儿家的贴身衣物混在一处,装进一个包袱里。丽娘做好了这些再回到临时的灵堂里时,李三娘还没出来,倒是帮忙的乡邻四里来了不少。历来婚丧嫁娶都是如此,自家的人只负责安排差使,真正动手的全是来帮忙的亲友。几个时辰人仰马翻的忙乱后,郑家院子的灵堂已经搭建好了,郑守财的尸身也已经穿戴整齐,停放在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里,丽娘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朝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叩首回礼。其余家眷:柳眉卧床不起,吃了药才刚醒来,哭了两声又厥了过去,大夫索性在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药剂,待她缓过这一阵再说。至于李三娘,仗着肚子里不知是谁的孩子,硬说怕把孩子给跪坏了,死活不肯出来守灵。所以,郑守财的灵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丽娘在还礼。陆续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郑家院子慢慢热闹起来,一时间宾客满座。因郑守财死于非命,所以不能停灵三天,图穷匕见丽娘虽然并不反对过继,可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伯娘便这样堵在娘亲门口说这种事情,未免有些逼人太甚。“伯娘,我娘这两日病得厉害,伯娘若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娘做主,不如等我娘身子好些了再说?”慧娘眼瞅着丽娘的舅舅、舅娘都在屋里,怕他们抱的也是同样心思,若是被他们捷足先登了,这偌大的家业岂不是便宜了外人?当下她便端出长辈的架子,大声道:“我就进去说个事儿,还能把你娘吃了?你这闺女怎地这般不懂事?”丽娘气极,这要是惊动了娘亲,把她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没能为爹爹生个儿子,这一直是娘亲的心病。伯娘要这般浑闹,丽娘也就没法给她留脸面了,黑着脸道:“伯娘若是要说过继的事儿,倒是可以缓缓再说了,如今李姨娘肚子里有了我爹的骨肉,堂弟即便是要过继,也得等李姨娘生了再提。”慧娘被一个小辈戳破了心事,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却又心中不忿,嘟哝了一句:“谁晓得那是谁的种?”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小儿子的,如今儿子尸骨未寒,她不想听到这种诛心的话。“够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儿,说这些作甚?赶紧收声儿,别在这儿丢人。”老太太呵斥了慧娘,又转头对丽娘道:“你是个好闺女,这两日辛苦你了,你娘有你姥爷姥姥看着,我也放心,我和你伯娘去帮你招呼外头的客人,回头她好些了,你差个人来知会一声,我再来看她。”老太太其实也是记挂着过继的事儿的,以前郑守财在世的时候,她虽然没有明的跳出来说,可慧娘闹腾的时候她也没反对。那时她还只是打算逼他一逼,指不定小儿子一发狠就打算自己生个儿子了,可如今小儿子已经不在人世,要再想抱孙子已是无望,过继的事情便被老太太放在了安葬小儿子后的第一要紧位置上。至于李三娘肚子里的孩子,老太太是不会承认的,妾生的儿子本来就不讨喜,更何况还不知是谁的种呢。送走了祖母和伯娘,丽娘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疲倦得直想躺下,昨日忙活了一整天,没消停片刻,又守灵一夜没合眼,已是累得不行,中午还要摆酒感谢帮忙的亲友和前来吊唁的客人,想休息却找不到能换她下来的人。及至中午时分,宴席已经摆在了郑家大院儿的院子里,天气太冷,四周扯了帷幔也挡不住四下里穿过来的冷风,不过历来丧酒都是如此,大家伙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草草地吃了饭便各自回家去了。除了至亲,其余的客人们都走了,此时院子里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县令李厚朴带着他的妹夫王朝元和妹子李二娘进了郑家大院,昨日吊唁不见他几个,今日摆酒不见他几个,如今正事都办完了,他几个却挑在这个时候来,不得不让丽娘怀疑他们此行的目的。